第四十五章 十二條彈死你(上)(第2/3頁)

他將手中的登記簿拍在旁邊的木桌上:“什麽人,所告何事,有沒有寫好的狀子?會寫字就過來填單子,不會寫字的話,你說我填。”

蘇晏不與他計較,左手抱匣,右手執筆,在登記簿上的告狀人一行,行雲流水地寫下“司經局洗馬兼太子侍讀蘇晏”。

鼓員見了,臉色微變。來這兒敲登聞鼓的,十個有八個都是平民百姓,或者是軍余小吏,或者是犯官家眷,何曾見過五品京官親自來敲鼓!這姓蘇的還是太子侍讀,怎麽不走東宮途徑,找小爺去訴冤?非要來這裏給他添麻煩。

他心中隱隱有不祥預感,再看登記簿上的被告人,眼前一黑,幾乎當場暈過去。

那一欄赫然寫著:“錦衣衛指揮使、掌印管事馮去惡”。

一個從五品小京官,穿著孝衣闖午門,要狀告天子親軍、正三品錦衣衛掌印首領,還非得用敲登聞鼓這般萬人矚目的方式……怎麽看,這裏面都有奇情大案,足以攪動朝堂風雲變幻的那種,搞不好還要連累他這個微不足道的鼓員掉腦袋……

黑臉漢子越想越覺得膽戰心驚。

但他又不能聽由這少年官員把這案子捅到禦前——無論對方告狀成與不成,自己非被指揮使大人抽筋剝皮不可!

錦衣衛不僅是天子的侍衛和儀仗隊,南、北鎮撫司還手握偵刺緝捕之權,詔獄十八刑更是令人聞風喪膽。掌印指揮使馮去惡得勢多年,根基深厚,哪裏是一個年不足弱冠的小文官可以撼動的!

還是趕緊把人轟走,就算要告狀,也去找有司衙門,別來禍害他!

“這胡亂寫的是什麽?我看你是失心瘋!”黑臉漢子一把扯掉蘇晏正在寫的紙頁,直接撕碎,當即朝兩旁的校尉喝道:“你們,將他叉出午門,扔到街口去。再敢回來撒野,就打斷他的腿!”

兩名錦衣衛校尉二話不說,沖過來叉住蘇晏往外拖。

蘇晏哪裏是兩個彪形大漢的對手,真真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左右環視,皺眉想:鼓聲響過許久,這負責受理與呈遞的監察禦史如何還不來!

正焦急間,忽然看見一名身穿緋色雲雁補子常服的四品官員,正不緊不慢地從掖門走出來。蘇晏眼尖,一下就認出是個相識的——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賈公濟。

“賈大人——”他揚聲高呼,“下官有奇冤大案!奇——冤——大——案——”

這一刻,仿佛蔣大為附體、戴玉強傳功,他將最後四個字唱成了響遏行雲的男高音,縱然遠隔百米,依然被賈禦史聽見。

賈禦史眼神不濟,隔著老遠,還沒認出擊鼓人是小南院裏一起蹲過的蘇侍讀,但“奇冤大案”四個字仿佛一劑最猛烈的春藥,灌注進他的血管,使他興奮得滿面紅光。

作為言官中出了名的嘴炮,賈大人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名垂青史,取代同行老前輩包拯,成為剛正不阿、不畏強權的代言人。雖說“兩袖清風”是做不到了,但至少還能“鐵面無私”呀!

故而他看誰都不順眼,逮誰都想彈劾,罵太監柔佞弄權,罵國戚狐假虎威,罵藩王空食俸祿,罵文官屍位素餐。就連東宮藏著小黃書,這種與他八竿子打不著邊的破事,他收到告密後,都大膽參過一本。

太子年幼又是儲君,給點面子輕點罵,而輔導太子讀書的詹事府侍講、侍讀們,尤其是日日隨侍的蘇清河,更是被他在折子中罵個狗血淋頭,這才惹得皇帝發怒,賜了蘇晏一頓廷杖。

雖說皇帝更深層的心思,還是做個責罰的樣子,穩住背後企圖動搖東宮的勢力,放長線釣大魚。但由於奉安侯衛浚授意馮去惡橫插一杠,導致蘇晏險些命喪廷杖。

說來說去,這賈禦史也是推手之一。

不過蘇晏如今要用他,自然不會跟他算這筆賬。見賈公濟快步走近,蘇晏叫道:“賈大人,下官敲完鼓,尚未填好狀單,這鼓員二話不說,撕毀單子要將我叉出午門。下官不知壞了那條規矩,莫非如今的登聞鼓不讓人敲了?”

賈公濟這才看清,面前這個被校尉叉住的少年,可不就是他上奏彈劾過、還當面嘲諷過的蘇清河?

這一身緦麻輕孝的,給誰服喪呢?

看這架勢……是要搞大事!

此時的賈公濟,眼裏沒有舊過節,只有新戰鬥,迫不及待問:“蘇洗馬這是要告誰?”

蘇晏響當當道:“馮去惡!”

如同醍醐灌頂,賈禦史打個激靈,全身毛孔都綻開了。

——想到自己的彈劾史又可以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賈禦史激動得手抖。

錦衣衛指揮使又如何?越是專權擅勢,越顯得他犯言直諫的可貴,哪怕因此觸怒龍顏,也在所不惜。最好再打他一頓廷杖,可不就成其不世之節,美名揚天下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