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臨危所托誰人

蘇晏備好花鏟與火折子,看看亥時將盡,便悄然離開自己的房間,去尋雲洗。

兩人在約好的殿角碰了面,彼此頷首示意,一前一後地沿院中小徑前往南墻根的林子。

說是林子,其實不大,因為小南院偏僻,平時宮人也疏於打理,草木長得有些過於茂盛。日間竹樹迷離搖曳,亭台樓閣時隱時現,還不覺得格外幽深。到了夜裏,小徑兩側鏤空石柱中的燈火未燃,整個林子便顯出幾分黑黝黝的陰森。

為了不驚動旁人,兩人用火折照亮,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雲洗照顧蘇晏腳傷,刻意放慢腳步,地面濕滑處還不時停下攙他一把。

“便是在那棵樟樹下。”

雲洗指著靠近圍墻的一棵枝葉葳蕤的大樹。蘇晏走過去,彎腰將手中火折湊近地面,用靴底撥開落葉,果然找到一處被挖開又重新掩埋過的痕跡。

他忙把手中火折遞給雲洗,抽出掖在腰後的花鏟,刨開土層,鏟刃紮進軟綿綿的物件——是個包袱皮。

莫非染血外袍和那件與他身上紋色相同的曳撒,就裹在這包袱裏?

蘇晏用力拽出滿是汙泥的大包袱,發現又濕又沉,還不停往外滲著水,把附近土壤都浸濕了。

他頗費一番功夫,才解開包袱上濕漉漉的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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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柒來到軟禁奉安侯的洪慶殿,走進西廂廊轉角的一間廡房。

他脫去身上的侍衛盔甲,穿上錦衣衛千戶的麒麟曳撒,將繡春刀重新佩在腰間。

一名心腹總旗叩門而入,對他附耳說了幾句。

沈柒瞳孔一縮,問:“你確定?”

總旗答:“千真萬確。他手下有個總旗與我交好,今夜喝酒時無意漏嘴,說商蓮洲就是被他騙到閣樓上的,還說那陜西老頭除了會作畫,其余一竅不通,是個半傻子。”

沈柒沉吟:“他範同宣一個千戶,如何敢擅作主張,指使手下偽裝成東苑侍衛,誆騙畫師,畫下誣陷之作……莫非他與殺害葉東樓的兇手有勾結?”

總旗建議:“千戶大人,這事咱們要不要稟報指揮使大人?那範同宣平日裏仗著祖上蔭庇,瞧不起大人的出身,對大人多有出言不遜之處。咱們既然抓到了他的把柄,不如借此機會——”

沈柒一擡手,阻止了他的後半句話。又問:“馮指揮使臨時召我回北鎮撫司,小南院之事,由誰來接手,你可打探到消息?”

總旗道:“正是範同宣。我方才還在洪慶殿外撞見他,一身普通侍衛打扮,朝小南院方向去了。”

沈柒眉頭緊擰,擡手道:“你先出去候著,容我想想”

總旗奉命退出廡房。沈柒在屋內慢慢踱了幾步,忽然一巴掌拍在月牙桌的桌面,將花瓶都震到了地板上。

勾結兇手的不是範同宣,而是馮去惡!他恍然大悟,範同宣是奉了馮去惡的命令,指使手下總旗誘導商蓮洲前往閣樓。

因為葉東樓案驚嚇到衛貴妃,致其早產,對婦人而言這是九死一生之事,故而奉安侯衛浚早被他排除在嫌疑人外。又因為馮去惡素來與衛浚勾結,他便先入為主將兩人劃作一道,把馮去惡也排除了。

卻沒有想到另一種情況:馮去惡對衛貴妃的安危其實沒那麽在乎。他與外戚靠攏,卻並未把自己綁在外戚這艘船上,此事也是瞞著衛浚所為。

無論是兇手找上馮去惡與他合謀,還是馮去惡主動借兇手的刀殺人,雙方的目標都很明確——葉東樓、蘇晏與豫王。

只是沈柒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馮去惡這麽做為的是什麽?

倘若說對付蘇晏是為了斬草除根——既然在廷杖行刑中與太子侍讀結下死仇,為防日後對方得勢清算,幹脆在得勢之前將其除去,這動機還算充分,且符合馮去惡的行事風格。

但殺害葉東樓、陷害豫王呢?這只是兇手的目標,馮去惡事不關己推波助瀾?還是另有什麽利害關系?

沈柒發現自己如今越發難以理解這個一臉陰沉的頂頭上司——身為天子親衛的統領,卻熱衷於鬼蜮伎倆,背著皇帝處處暗動手腳,真以為能瞞過景隆帝的眼睛?

本末倒置,必然得不償失。

自建朝以來,歷任錦衣衛的掌事指揮使鮮有善終。不是被權力腐蝕心志,牽扯進大案要案,站錯立場,被皇帝賜死;就是攀附權臣,烈火烹油一時風頭無兩,待大樹倒了,猢猻也難逃厄運;要麽就是被更有野心與手段的後來者取代,在權力更叠中黯然退場。

不知馮去惡會屬於哪一種?

沈柒摩挲著掌心中的刀柄,平息心頭想要一蹴而就的躁動,決定先解燃眉之急——

為了賣慘,他昨夜欺騙蘇晏,說馮去惡不再信任他,另派手下兩人前來暗殺蘇晏,被他處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