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窗外梁上衣櫃(中)(第2/3頁)

吳名沒了幹擾,利落打開盒蓋,將藥膏塗抹在蘇晏腳踝,又用內勁一點一點蘊開藥力,替他舒筋活血。

清涼沁入肌理,灼熱痛感大為緩解,蘇晏舒服地嘆口氣,攤平了因忍痛而蜷起的四肢,嘴裏咕噥:“這叫什麽破事兒……為什麽倒黴的總是我?”

之前胡亂裹住的外袍沒系齊整,從衣擺下現出一截雪白,沈柒惱火地扯過被子掖好,又去瞪吳名。

黑衣刺客的眼睛只盯著傷處,多一點都不亂看,仿佛不波的古井,不長新葉的枯樹。沈柒心道,算你識相!

但還是留不得,這殺手來路不正,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仇家。衛浚想抓他想得要發狂,若是他行蹤暴露,極有可能連累蘇晏。

衛家勢大,暫時難以拔除,蘇晏得罪過衛浚,本就危如累卵,更不能讓這個殺手留在他身邊攪和局勢。

最好他再去犯險行刺,鷸蚌相爭,無論死的是誰,我都樂見其成。千戶暗暗盤算著,對蘇晏道:“今夜你已是僥幸。你可知,馮去惡派人偽裝成殺害葉東樓的兇手,前來暗殺你。我得知後,一路跟蹤,尋隙將那兩人做掉,收拾幹凈。這才換了衣服來見你,是想提醒你當心。”

蘇晏一想,也有點後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被全國最大的特務頭子盯上,以後他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生。

“又被他們找到了個借刀殺人的機會。”蘇晏喟嘆,“以後只怕會越來越危險。我得想個法子,盡快扳倒他。”

“這次十有八九又是衛浚的授意。那老狗,陰魂不散,要是早被人刺殺,也就沒有這麽多事了。再放任他逍遙,還不知要殘害多少生民,這些人命,一半要算在力有不逮的廢物頭上。”沈柒含沙射影地說給吳名聽,禍心暗藏。

藥力發散得差不多,吳名將蘇晏的左腳放回床上,又留藥盒在床尾,起身便要離開。

蘇晏叫住他:“你去做什麽?”

“做未竟之事。”

“你別犯傻,衛浚哪有那麽容易刺殺。你只見他貌似獨處,卻見不到周圍暗藏刀兵羅網。千戶這是在故意激你,你聽不出來?”

“他激或不激,與我何幹。我心中有恨,手裏有劍,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吳名走出兩步,忽然側過頭。被燭光映亮的半張臉,蘇晏看不見,而另一半陷入陰影的臉,堅執冷硬,如箭在弦。

蘇晏被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擊中,忍不住要起身,卻被沈柒扣住肩膀,不得動彈。他掙不開,急急說道:“吳名!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也要相信我,我會鏟除這顆毒瘤!”

吳名道:“想要鏟除他,你付出的代價,比我付出的代價要高得多。”

蘇晏微愣,方才回味過來,這殺手根本沒把自己性命當一回事。都說命如草芥,有的人是這樣看待別人,有的人卻是這樣看待自己。

他用力擂了一下床沿,怒道:“你不要你的命,給我!是我救回來的,誰敢隨便糟蹋?你自己也不行!”

吳名在瞬間的僵硬後,又恢復了常態,語氣枯冷沉寂:“假使我能活著回來——”

後半句戛然而止。屋內黑影掠過,窗牖一聲輕響後,再沒了聲息。

“……然後呢?”蘇晏茫然問面前的空氣。

沈柒譏誚地扯了扯嘴角。

一個懷有死志的人,就像一柄出鞘無歸的利劍,破釜沉舟,方能於絕境中成其事。吳名深諳劍道,如何不知?

他只拿這半句話來哄蘇晏,甚至是哄自己罷了。

蘇晏心裏一股空蕩蕩的悵然,沉重又尖銳,紮得有點疼。

沈柒見他神情失落,不禁又酸又惱:“他自己輕身犯險,我這裏卻是代人受過,倒不見你心疼我一番。”

蘇晏回過神看他:“什麽?”

“以往這種事,馮去惡只放心交給我去做,今夜卻不叫我殺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沈柒冷笑,“從廷杖那件事起,他就對我心中生疑,至今未消。他若是將今夜之事交予我,考驗我的忠心,或許還有幾分挽回余地。可是他根本不找我,說明在他心中,我已然是個叛徒。背叛之人,只有死路一條。”

蘇晏意外道:“怎麽會這麽快!我是想過,你這麽暗中護著我,馮去惡遲早容不得你,但你畢竟跟隨他多年,總歸不會那麽輕易下定論。”

沈柒道:“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哪有什麽舊情可念。搞不好,我比那個成事不足的殺手死得還早。吳名若失手被擒,還能一劍了結自己。而我呢,詔獄裏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比誰都清楚,只怕到時,也比誰都慘烈。”

蘇晏心裏又是一陣難受,想這回是我連累了沈柒。他本可以好端端當他的錦衣衛千戶,惡貫滿盈,卻也風風光光。哪怕最後死於失勢,也是殺人頭點地,總好過受盡酷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