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對難兄難弟(第2/3頁)

一氣說完,蘇晏走到禦前鄭重下跪,雙手貼地,叩首道:“臣蒙冤受屈,請陛下為臣做主!”

他長跪不起,一彎脊梁微微拱著,殘月似的淒清,景隆帝垂目而視,沉默片刻,問:“王尚書可還有話說?”

王提芮拱手道:“老臣以為,這條腰帶的確是個極大的破綻。但為了厘清真相,老臣還要請蘇洗馬最後證明一件事。”

“何事?”

“他說在案發前,去殿裏換備用腰帶了,可有證人?倘若無人可證,那他的嫌疑依然不能盡洗。”

蘇晏心頭一跳。

他有證人,卻是個不能見光的證人。

錦衣衛千戶沈柒。

如果曝光了沈柒,勢必牽扯到奉安侯衛浚逼奸宮女之事,又牽扯到指揮使馮去惡與衛浚勾結,命人替他的惡行善後之事。

打蛇打七寸,打不中七寸,蛇未死,反遭其噬。逼奸宮女是大罪,卻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就算將那宮女尋來,當面對質,也難保女孩兒不會因為羞愧或恐懼,不敢指認奉安侯。而衛貴妃新生了皇子,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候,若她出面為衛浚說項,十有八九能替他脫罪。

而沈柒呢,必被視為吃裏扒外的叛徒,馮去惡手段何等陰毒酷戾,哪裏會放過他,怕是連死都不得好死!

為了清洗自己這一處嫌疑,便要搭上沈柒一條性命,這種事,蘇晏做不出來。更何況,千戶還從廷杖下救過他命,雖然這人……是個性侵犯,可是……

誰欠誰還,如何算得清,一時間,蘇晏也有些迷蒙了。

見他遲遲沒有出聲,皇帝微皺起遠山似的修眉,似乎有些躊躇。

而馮去惡身後的錦衣衛隊伍裏,沈柒看著長跪不起的蘇晏,面無表情。五根攥著刀柄的手指,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抻成毫無血色的蠟白,骨節從青薄的皮膚下支棱出去,像只不甘落網的梟鳥,因著求生本能而極力掙紮。

犯不著,他想,只是露水情緣……不,連情緣都算不上,是剃頭擔子一頭熱。

十年風刀霜劍,千辛萬苦爬到這個位置,不值得為了個消遣,前功盡棄,甚至丟了性命。

消遣而已。

可這錐心之痛又從何而來?

可笑,一個人見人憎的夜叉羅刹,居然也會痛,居然還有心!

他緊緊閉了眼,腳下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出一步——

景隆帝盯著蘇晏的雪白後頸,一抹鴉翅般的青絲,烏紗掩不住,繾綣地伏在頸子上,仿佛也在哼哼唧唧地撒著嬌。

臣委屈。

朕知道。

但用皇權壓制道義輿論,強行為你洗脫罪名,對你而言並非好事。

請陛下為臣做主!

……罷了。皇帝眼底露出無奈之色,眉頭卻舒展開來,輕啟雙唇——

“小爺我替他做這個證!”一個清朗亢亮的少年聲音,炸雷似的響起。

眾人齊齊緣聲望去,只見太子朱賀霖疾步走來,朱紅衣袂行雲流水地翻卷,身後跟著幾個顛顛兒小跑的內侍。

朱賀霖揚聲道:“清河與孤同乘一車,備用衣物配飾也放在孤殿中,他丟了腰帶後,為免君前失儀,便來找內侍富寶。”

富寶隨即接話:“稟陛下,稟諸位大人,的確是奴婢招呼的蘇大人,也是奴婢替蘇大人換上了新腰帶。”

“如此,王尚書可還有疑問?在場諸位可還有其他話說?”朱賀霖眼噙厲色,掠過王提芮,又掃視階下眾臣,稚氣猶存的臉上,竟隱隱顯出幾分鷹視狼顧之相。

王提芮振了振衣袖,正色道:“老臣秉公執法,既與蘇洗馬無私怨,更無仗勢威逼之意,還請陛下與太子殿下明察。既然人證物證俱全,蘇洗馬當是清白無罪。”

豫王輕笑,“還有孤王,王尚書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提芮冷哼一聲,似乎對這位王爺一副郎君領袖、浪子班頭的做派很瞧不上眼。

豫王因為在文臣中聲名狼藉,早看慣了清流們的臭臉色,並不以為意,朝皇帝拱了拱手:“既然洗清嫌疑,臣弟就告退了。對了,等案子查清,真兇落網,還求皇兄將鉤魚腸賜還臣弟。”言罷施施然走了。

景隆帝也不與他計較,只是問藍喜:“人頭可都清點好了?”

藍喜躬身獻上名單:“清點好了,除去豫王殿下與蘇侍讀,還有七個人當時不在場。”

此刻暮色降臨,旁邊宮人忙將提燈點亮,皇帝接過名單一看,衛浚也在其中,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壓了壓。

“汪院使,貴妃能否起駕回宮了?”

汪春甫稟道:“娘娘產後虛弱,最好先臥床休養兩三日,再回宮較為妥帖。”

皇帝頷首:“那朕就陪貴妃在東苑小住幾日。恰逢端午,眾臣也不必上朝了,休沐三日。且將這七人安頓在東側洪慶殿與南側崇質殿,著人好好照顧,不得怠慢,待明日天亮,再詳細調查。豫王也留下,住中路重華殿。其余諸位皇親大臣,由錦衣衛護送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