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還是挨了廷杖
姚順重新坐下。準備行刑的校尉照慣例看他腳尖,不料既不開也不閉,倒像剪子一樣往內交叉,一時猜不透密旨,不知如何下棍。
又聽他慢悠悠地拖了聲:“打——”
行刑校尉心中頓時明朗:不是“著實打”,也不是“用心打”,聖意定然是從輕,便擡了擡棍子,一杖打下。
蘇晏正闔目咬牙,這一杖下來,卻沒有想象中的劇痛,又挨了幾杖,也只跟他老爹拿掃帚柄抽差不多,嘴上哎哎地叫著,心頭大為慶幸。
錦衣衛指揮使馮去惡的臉色逐漸陰沉。
按規矩,十棍換一人。馮去惡朝身旁的一個小旗使個眼色。那小旗立即心領神會地上場,接過木棍,在空中掄了個半圓,帶著呼嘯的風聲抽下來。
劇痛直躥向四肢百骸,蘇晏只覺頭皮炸裂,天靈蓋都被掀開,沖出一聲鉆心切骨的慘號。
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下一杖又重重揮下,他像條生生投入煎鍋的活鯉魚,抽搐的身軀幾乎要蹶躍,卻被兩頭的校尉死死摁住手腳。
待到第三下打完,血水竟滲出了兩層棉襯,將中單染得赤紅。
那小旗拼盡全力打了七八下,微微喘了口氣,肩井穴猝然一下刺痛,如鋼針入髓,手上勁力陡消,杖子戛然落地。
一粒細小的珍珠從他衣上掉落下來,在地面彈跳著滾入水窪中,與雨珠渾然一色,竟無人看清。
馮去惡面上浮起怒色,旁邊一人俯身:“小旗力有不逮,讓卑職接替行刑吧。”
馮去惡轉頭看了一眼,見是千戶沈柒。此人心性梟驁、手段狠辣,人稱摧命七郎,平日頗得他重用,便微一點頭,低聲道:“務必打死。”
沈柒諾了一聲走到場中,接過杖子,只一下便打得折成兩截,皺眉喝道:“換杖!”
立刻有幾個校尉上來,拿了杖子任他挑選。
蘇晏滿口是血,痛得渾渾噩噩,幾乎魂飛魄散,忽然聽見耳邊一個細微聲音道:“忍一忍。”
蘇晏一驚,忽覺這聲音有幾分耳熟,極力擡眼,只看見杏色衣擺上一圈麒麟踏雲,繡春刀窄而彎的刀鞘正瀝瀝地滴著水。
不容他細想,杖子已風聲凜厲地下來。
蘇晏瞑目待死,原來皮開肉綻的地方火辣辣地割著,新的杖子疊在上面,不知是不是因為痛到極處,反而沒有了撕筋斷脈的感覺,不由懷疑已經打到肌肉壞死,心下又驚又慟,一下子昏厥過去。
姚順本漫不經心地啜著茶,忽見高舉猛落的杖子威勢驚人,行刑的錦衣衛面色陰鷙、下手如風,只驚得茶盞砰一聲墜地。他扯過一個內侍急道:“快去跟馮大人說,打得太狠了,要出大事!”
馮去惡聽了傳話,只撣撣衣袖,朝他露出個冷笑。
姚順刹時冰雪傾頂,想到藍喜離去時看他的眼神,恍悟此番是兩相爭鬥,自家夾在中間身不由己,頓時手足顫抖,面如死灰。
五十杖畢,沈柒丟了棍子,走到馮去惡身邊,低聲稟道:“完了。”也不知是說刑用完了,還是人也完了。
馮去惡冷眼看了看場中那條寂然無息的人影,道:“走。”
一夥錦衣衛頃刻走得幹幹凈凈,姚順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喘,只用手指拼命點著場中人影,眼見就要背過氣去。心腹內侍急忙過去,心驚膽戰地探了探鼻息,猛回頭叫道:“活的!還有氣!”
姚順繃緊的心弦一松,吐出口濁氣,癱軟在扶手椅上。
-
蘇晏氣若遊絲地呻吟一聲,幽然轉醒,鼻間嗅到一股濃烈的藥味。
他俯臥榻上,茫然四顧,才動了動僵硬的身軀,頓覺疼痛難耐,忍不住叫出聲來。
一個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推門而入,手上端著盆熱水,一臉喜色:“大人終於醒了!”
蘇晏定睛一看,是他新收的小廝,本名得順,他給改了名字叫蘇小北。原來自己已回到家中。
“小北,我睡了多久?”
蘇小北絞了毛巾為他擦汗,嘴裏絮絮叨叨:“大人昏過去足足兩日。日前宮裏的太監們用軟榻把您擡回來,都不省人事了,可叫小人嚇個半死,好在他們已經請大夫治過傷敷了藥,說是萬幸沒傷到筋骨,臥床靜養個把月就會好起來。”
蘇晏嘆口氣,“我知道此番皮肉要受苦,卻沒料到如此兇險,差點丟了小命。”
蘇小北道:“大人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眼下安心養病最要緊。”
說著揭開薄被,輕輕褪去蘇晏的褲頭,想為他塗抹藥膏,見原本雪白的皮肉上烏烏紫紫,一道道滲著血水的豁口觸目驚心,不由抽著氣,抖瑟得下不了手。
蘇晏勉強扯出笑意:“我這挨了打的都沒抖,你抖什麽,該怎麽擦怎麽擦。”
蘇小北嘴角用力一抿,正要說話,門口闖進來一個青衣小廝,劈頭嚷嚷:“北哥,外面有個叫富寶的,急著要見大人,我瞧他陰陽怪氣不男不女——”驀然發現蘇晏已經醒來,嚇得把頭一低,囁嚅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