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扯淡歪打正著(第2/3頁)

只見當朝天子正一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目光中流露幾許哂謔,並無恚怒之色,蘇晏心中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

同樣是執掌生殺大權的皇族,他對太子朱賀霖全無敬畏之心,談笑輕松自如,有時甚至會生出戲弄他的念頭。而對景隆帝卻好像老鼠見了貓,靠得近點都覺得脖子後面直冒寒氣,莫非真是天生八字不合?

景隆帝側頭以手支頤,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語調慢悠悠:“接著說說馬賊之患。”

蘇晏深吸了口氣,內亂的問題要比外患敏感得多,也尖銳得多,若是由著性子肆意而談,只怕這回真的兇多吉少。

他仔細思索片刻,方道:“臣認為,老百姓是天底下最容易滿足的人,他們只求安安穩穩地過小日子,日勞夜息、生兒育女,只要有口飯吃,有片瓦遮身,有件衣服蔽體,不被逼到絕路,是不會起兵叛亂的。”

景隆帝果然面色一寒:“卿此言,是指責朕將那些百姓逼到了絕路,不得不揭竿而起了?”

蘇晏跪倒在地:“臣非此意,將百姓逼到絕路的,不是一心牽掛國計民生的皇上,而是地方上的那些貪官汙吏!

黃河災澇,下遊兩年荒歉,皇上命各州縣撥糧放賑,以抒民困,本是皇恩浩蕩。可這些錢糧經過層層克扣,又有多少真正到了災民手上?口腹不飽,人心思變,那些聚嘯山林的賊匪便乘機招攬百姓、擴充人馬,殺官搶糧,四處劫掠。

皇上若是派精兵圍剿,自然可以將這些烏合之眾殲滅,但此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只要肅清朝野、整頓吏治,讓百姓安居樂業,不受饑寒剝削之苦,天下賊禍便可消除大半,剩下一些不受教化的流寇也翻不起什麽波浪了。”

景隆帝聽了,喑然不語,半晌後才開口:“貪官汙吏要嚴懲,賊匪草寇亦不可輕饒,若不即刻派兵剿滅,只會滋擾民生,為禍一方。你所言雖入情入理,卻得日後徐徐圖之,非眼下所能采用。”

蘇晏暗暗嘆了口氣,恭聲道:“皇上考慮周全,臣所不及。不過,這賊寇也分個三六九等,若能區別對待,或許可以事半功倍。”

景隆帝挑眉:“哦,怎麽個三六九等?”

“這第一等,多是難民災民,盲目流竄,打家劫舍,一旦大兵臨逼,便潰如散沙。這些人皇上不妨仁心寬宥,以糧食田地撫之,便可變回安分守己的良民。”

景隆帝微微頷首。

蘇晏又道:“這第二等,就是所謂的綠林好漢、江湖俠士。他們打著殺貪官、除惡霸,劫富濟貧的口號,倒也博得了不少民心。皇上不妨先兵後禮,威懾之後再行鎮撫,以功名利祿誘之,便可招安。這些人也算是有些本事的,將來有需要時可編入軍中,投放到邊關,又是一支生力人馬。”

景隆帝沉吟著又點了點頭。

“這第三等,是真正的不軌之徒,山大王當得不滿足了,便癡心妄想著襲京師、入皇庭,風水輪流坐。在他們身邊,往往有所謂的神使、異人輔助,以邪教妖言煽動人心,愚弄百姓。此類賊寇,只一個字——”

蘇晏忽然擡頭,眼中放出一道冷光,話音鏗然擲地:“殺。且要斬草除根,令死灰再不復燃!”

片刻沉寂後,景隆帝舒了口長氣,緩緩起身,“朕之前只當你是個風流才子,看來是小瞧你了。”

蘇晏忙拜伏:“臣惶恐。”

“無需惶恐。你年紀尚幼,眼光與見解卻有獨到之處,且在朝中好好磨練閱歷,日後朕還有用到你的地方。”

“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景隆帝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欣慰之色,忽然覺得手背上一涼,竟然是一顆小而圓的水珠,清淩淩地滑過。他有些詫異地俯身查看,原來是蘇晏的冠帽正濕漉漉地滴著水。

蘇晏頓時尷尬不已。

他方才沐浴完畢,發現玉佩不見了,急匆匆地趕去尋找,濕發來不及擦拭,就隨便綰了幾下塞進烏紗帽中。起初冠帽還勉強擋得住,而後慢慢被水浸透,水珠竟如滴露般一顆顆滲了出來。

景隆帝見水珠在他潔白的頸子上盈然滑動,留下道道微亮的水跡,只覺情態撩人,心下一蕩,忍不住伸手去抹。

指尖在頸上輕輕劃過,蘇晏渾身一顫,像只受了驚嚇的烏龜朝後蜷起身子,恨不得將頭頸四肢一並縮進衣物裏,有些慌張,又有些羞惱地瞪了當朝天子一眼。

景隆帝看著他那雙光華乍放的鳳眼,愣怔了一下,輕笑道:“蘇晏啊蘇晏,你這雙眼睛,總有一日要惹出禍端。”

蘇晏險些做出個翻白眼的表情,忽然想到此乃大不敬,忙把臉低低地垂下去,一副知錯認罪的模樣。

景隆帝朗聲大笑,吩咐旁邊的內侍:“帶蘇侍讀下去擦幹頭發,再熬點去風寒的藥,省得又著了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