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2019)

楊恪醒來時天還未完全亮。

屋外有稀稀落落的鳥鳴聲。清晨微白的光從沒有窗簾的窗戶外照進房裏,郁知年穿著洗了許多次,變得很薄的白 T 恤,背對楊恪,還沉浸在睡夢裏。

房間和被子都有讓人覺得幹凈的肥皂的味道。

這幾天郁知年要忙的事多,累得很,昨晚他們沒做什麽便睡了。郁知年現在還是睡得很沉,楊恪伸手從後面抱著他,碰他的手背,他也沒有醒來。

過了一會兒,郁知年好像察覺到有人碰觸自己,手撣了撣,翻了個身,面對楊恪,把腦袋抵在楊恪胸前。

因為睡著了,楊恪也看不出郁知年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楊恪有時覺得郁知年身上他弄不懂的東西很多。

例如郁知年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是在他們和平共處時的某個時期嗎?如果是,為什麽不早說。

為什麽會喜歡楊恪,喜歡他什麽。怎麽以前那麽吵鬧活潑,後來又變得憂郁和安靜,會再重新像過去那麽相信楊恪嗎?

這些問題,楊恪都較為關心。

因為郁知年其實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如果他願意選。

楊恪同樣也明白,自己並不是那些郁知年可以選擇的人中,能帶給他最多快樂的。

如果郁知年選了別的,或許會比現在更開朗也說不定,只是楊恪確實不像郁知年那麽無私。楊恪很自私,郁知年既然已經選了楊恪,就很很難再改。

楊恪又碰了一下郁知年的左手,郁知年忽然擡起頭,睜開了眼,他看著楊恪,微皺起眉頭,呆了一小會兒,說:“楊恪。”

楊恪 “嗯” 了一聲,他很慢地靠過來,然後把臉貼在楊恪肩膀上。

又一起躺了片刻,郁知年終於清醒過來,他在被子裏窸窸窣窣動來動去,看表,說:“要起床了。”

“儀式傍晚開始,” 他告訴楊恪,“得辦到深夜裏。”

郁知年先起床洗漱,打開門,在院子裏洗臉。

楊恪走到門邊,看郁知年拿著搪瓷杯,在院子裏晃晃悠悠刷牙,天光從院落上方照下來,地面有很淡的墻影。

山裏空氣清新,楊恪手機的一直沒有信號,已經數十小時沒有新的短信和來電,給他一種與郁知年一起與世隔絕的感覺。

院子的門突然被人叩響了,一個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響在外面,喊:“年哥,年哥起床了嗎?”

郁知年忽然回頭看了楊恪一眼,很快地漱了漱口,放下杯子和牙刷,走過去把門閂拉往一邊,打開了門。

“妙妙,” 他對門外的人說,“這麽早。”

他往後退了退,門外的女孩跟著他進來,看見楊恪,微微一愣。

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眼睛很大,皮膚微黝,紮兩個麻花辮,身穿著有民族特色的裙子,左右手手腕上都掛著銀鐲。

她看著楊恪,面露疑惑,“咦” 了一聲,問郁知年:“年哥,這是誰呀。”

“這是楊恪,” 郁知年給他們介紹,“這是妙妙,村長的女兒。”

說完,他忽而看著楊恪,有些不明顯的緊張和愧疚。

楊恪並不是很小氣的人,明白在這類村落裏,他和郁知年的關系只應該到朋友為止,不必也不該節外生枝。

“我是郁知年的朋友,” 楊恪主動自我介紹,“路過喜平,來看看他。”

“你好啊,年哥,你外面的朋友好帥啊,可比齊哥帥多了,” 妙妙笑嘻嘻地說,又對郁知年道,“年哥,我大娘在煮下午要用的葉草啦,你上次問過的那個,你要不要來看?”

“煮葉草啊……” 郁知年沒有馬上應允,又看了看楊恪,像在征詢同意。

楊恪看他又想走,又不敢馬上立刻離開的樣子,覺得好笑,說:“你去吧,我在家裏待著。”

他便把杯子洗了,匆匆出了門。

郁知年走後,楊恪在郁知年的房子裏轉了一圈。

房間至多二十平,屋內沒有分隔。

進屋有一張小圓桌和三張椅子,圓桌上放了杯子。

床靠在北面的墻,床尾邊是郁知年的行李箱。

南面的墻邊有款式不一的兩張舊桌子,一張上頭堆著紙筆和書,用作郁知年書寫記錄的工作台;另一張擺插著電源線的筆記本電腦。

楊恪走過去,看了看桌上的書,一部分是他給郁知年帶來的,一部分是他沒見過的。

其中還有郁知年自己很早前做的民族志課程筆記,這本筆記楊恪看過許多次,在郁知年去年回國做項目的時候。

楊恪覺得郁知年在某方面是個有天分的人,至少楊恪看這本筆記時,從未像看郁知年的教材一樣,覺得昏昏欲睡。

放在最上面的是郁知年在來了宕莊後寫的田野筆記,楊恪拿起來翻了翻,發覺這本筆記純粹是草稿,未經整理,寫得雜亂無章,又巨細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