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2019)

三十六(2019)

郁知年魂不守舍地回了學校旁的公寓。

公寓被任恒和楚思凡打掃得非常幹凈,就像樣板間似的,所有的家具擺放整齊,連開放式廚房中島的大理石台面也光潔如新。郁知年坐在沙發上,回憶自己回赫市以來經歷的事情。

史密斯不停要他搬東西的催促,地下室壞掉的門鎖,打不開鎖的鎖匠,水管壞了無法入住的出租房,楊恪公司的困境,倉促的婚姻注冊,並未成行的夏威夷之行。也有楊恪的晚餐邀約,若有似無的擁抱,蒙市之行,暮色中的照顧,和纏綿的親吻。

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他來不及思考什麽。

楊恪在時,他頭昏腦漲,魂不附體。

郁知年想著報道裏說的,楊忠贇將他從三文接到寧市的真正原因,發現從十四歲到二十四歲這麽多年,他好像沒有一天過得清醒。

他覺得自己像一條瀕臨流浪的小狗,因為四分之一的特殊血統,被楊忠贇牽出來,做一件又一件沒做過的事。

他盲目地生活,追著楊恪跑,也以為被選中只是幸運。

再重頭回想了一遍,郁知年便為楊恪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楊恪早已知曉郁知年的奶奶和楊忠贇關系的秘密,所以比他想的更可憐他,想幫他拿到遺產,又不想告訴他事實,才做了許多難以解釋的行為,讓媒體和德欽的股東拿來大做文章,寫出一些滑稽的東西。

因為楊恪一直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做事直截了當,目的明確,和楊忠赟完全不同。

只是郁知年自己所謂的愛情,在展露出來的真相裏,愈發顯得多余。

郁知年想明白過來,感到心裏很空,在沙發上抱著抱枕閉著眼發呆。

被楊恪的電話叫回過神時,窗外的天完全黑了。房間裏沒有開燈,他處在失去自然光線的昏暗裏。

手機響了一會兒,郁知年才接電話。

楊恪沒責備他接得慢,只是問:“你在哪?”

郁知年聽到楊恪的聲音,忽而不再有失去理智的感覺,對楊恪說:“我剛才看了一篇方梁的采訪。”

楊恪沉默了。

“楊恪,”郁知年將背抵在柔軟的沙發靠墊上,問,“你公司到底缺不缺錢啊?”

楊恪沒考慮很久,就對郁知年說“不缺”,不知是懶得再編理由,還是編不出來。

“報道說的那些門鎖和租房的是真的嗎?”郁知年問他。

楊恪便說“是的”。

電話兩頭突兀地陷入安靜,楊恪忽然轉移話題,問郁知年:“你是不是在學校旁邊的公寓,我來接你吧。”

郁知年沒有回答。

“我已經到你公寓樓下了,”楊恪像在開車,郁知年聽見轉向燈的聲音,楊恪低聲問,“能見面說嗎?你和樓下的保安說一聲。”

“……”郁知年覺得很難,但拒絕了楊恪,“我不是很想見面。”

楊恪似乎下了車,四周聲音變得嘈雜了少許,他問郁知年“為什麽”。

“我做那些是因為,分居半年時間快到了,拖下去再注冊結婚會很麻煩,”楊恪像有些艱難地對郁知年解釋,“你要走的那天晚上,我想把你攔下來。”

“你當時問我是不是缺錢,”他的聲音很低,告訴郁知年,“我以為只要承認,你就不會走,所以承認了。”

“楊恪,”郁知年看著窗外,想了一會兒,對他說,“我覺得你不要這麽不在乎你的婚姻。”

“婚姻是很神聖的,”郁知年想起趙司北那時的話,勸楊恪,“我真的不想要爺爺的股份和錢,也不想要你因為可憐我就跟我結婚。如果我想要錢,我就不會回國做項目了。我不覺得我有那麽可憐。”

“郁知年,”楊恪聲音稍冷了些,“我不是可憐你。”

聽到楊恪輕易的、沒經過思考一般的否認,郁知年抓著手機,忍不住咬緊牙關:“你還不是可憐我?”

他不是覺得屈辱,更多只是難過,壓抑地呼吸著,問楊恪:“你不是可憐我,難道還喜歡我嗎,你知道喜歡是什麽感覺嗎?”

“楊恪,不是你願意被我親一下,然後親回來,就是喜歡我,”郁知年很慢地說著,耳後到頭頂開始發麻,胃冷得像在被冰柱攪動,“你喜歡過人嗎,你就隨便地施舍我——”

“郁知年。”楊恪在那頭叫他,好像希望他別說了。

郁知年聽見自己的名字從楊恪口中吐出來,也仿佛突然忍受不了,想要抵抗。

“我不想要這樣的可憐,”或許是這些天來的壓力和苦悶,積壓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郁知年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難以自制地宣泄,“我寧可你去和其他人談戀愛結婚,也一點都不想要你的同情。”

“你知道喜歡——你知道我是什麽樣嗎?”他問楊恪,“我每一天都會想你,高中的時候,上大學的時候,你理我的時候,不理我的時候,一起住的時候,回國做項目的時候,我每天都想聯系你,每天都在後悔,每次想到你都很緊張——只要一想到你,我就又開心又難過,我沒辦法拒絕你,也沒辦法不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