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2019/2016)

高燒躺在陌生的床上,等待楊恪買藥回來,郁知年半睡半醒之間,無端回想起自己的二十一歲。

一個很特殊的,疲憊的,差勁的,但郁知年尚且沒有完全喪失勇氣的年份。

那年的十月初,楊忠赟說要來赫市看郁知年和楊恪。

下飛機後,忽然心臟衰竭,緊急到赫市附近易市的一家心臟專科醫院進行治療,做了心臟支架,在醫院觀察。

郁知年忽然間像回到了高中的生活,每周的周末往返於醫院和學校間,像那時一樣服侍楊忠赟,只是不再有會在下課後來陪他的楊恪。

郁知年聽說,楊恪在周中去看過楊忠赟幾次,從未與郁知年有過交集。

自上次病後,楊忠赟的身體大不如前,身形消瘦,像張存放百年的黃紙片一般碎了開來。一天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在床上閉著眼睛,微弱地呼吸。

郁知年好像被楊忠赟傳染了病弱的氣息,每當從醫院回學校,總會有些低燒,精神也十分恍惚。

後來想想,或許也是因為當時的精力不足,才會在從圖書館去上課時,漏將觀察日記的簿子放進書包,被人撿到。

說來奇怪,其實已是三年前的往事,但郁知年閉起眼睛,卻仍能記起當時的每一幕。

冰冷的醫院,仍舊在頂樓的病房,色調不同,一言不發的助理和護工。日記的事情發生之後,郁知年忽然覺得醫院比學校要好了。

因為醫院安靜,他只要呆呆地坐著,或者看一些專業書,寫點論文,不用多和人接觸。

楊忠赟醒來了,他要坐到床邊去,有時候是讀些書給他聽,有時候楊忠赟和他聊天。楊忠赟精神好的時候,會跟郁知年說自己以前的事情。

又是說他的舊情人,只是不知為什麽,每一次,說起來的版本都有些不同。

他也會和郁知年提自己已經立好的遺囑。

他告訴郁知年:“知年,我給你留了很好的東西,你一定會喜歡。”說:“這是我離開以後,能留給你最好的了。你會滿意的。”

郁知年從未對楊忠赟的遺囑有過任何想法,便常推拒,說楊忠赟已經給了自己太多,優越的生活,良好的教育,他已是成年人,不需要別的饋贈,可以都留給楊恪。

“楊恪很久沒來了。”這些時候,楊忠赟會忽然面露愁容。

郁知年幫不上忙,只好裝作自己和楊恪聯系很多似的,說:“他好像很忙。”

有一天郁知年從醫院回學校,不想坐司機的車,自己去車站,坐了城際鐵路。

打車回到學校,也不想回家,在學校裏繞了半圈,走到了體育館旁的玻璃遊泳館。

郁知年來得很巧,楊恪和他的隊友恰好在訓練,郁知年悄悄地從側門進去,站在柱子後方看。

水花聲和哨聲從不遠不近的地方傳進郁知年的耳朵,他偷偷看楊恪,楊恪遊完了自己的距離,靠在泳池的邊沿,微微擡起頭。

他看起來十分驕傲,也很氣派。

即便不認識,郁知年想,楊恪也是其中最英俊的一位。

郁知年看了許久,像看一場電影,或者戲劇,楊恪身邊發生的一切,身邊的人事,都和郁知年沒有關系。

他們說話的聲音,朦朦朧朧地響在發著燒的二十四歲的郁知年的耳畔。

然後楊恪回來了,房間的門打開了。

他穿著襯衫,看起來不知怎麽,不是很鎮定,提著一大袋子的藥,坐到郁知年身邊,先拿出一個盒子,拆出體溫計,給郁知年測了測體溫。

“有點高,”楊恪對郁知年說,“吃退燒藥吧。”

他去倒了杯水,拆了藥片,把郁知年扶起來,讓郁知年靠在他懷裏,給郁知年喂藥。

楊恪身上的溫度讓郁知年覺得很舒服,郁知年搖搖晃晃把頭支起來,想拿楊恪手裏的藥片自己吃,沒有拿到。

楊恪把藥片放在郁知年嘴唇旁邊,和郁知年說:“先含著。”

郁知年沒什麽力氣,張嘴含住了,楊恪給他喂水。

不知是郁知年自己的問題,還是楊恪沒喂好,杯子裏的水流了出來,從郁知年下巴淌到胸口。

郁知年吞了藥片,覺得水很冷,伸手去擦,楊恪馬上拿了紙巾,替他擦了,低聲說郁知年:“怎麽像小孩子一樣。”

郁知年沒說話,看了看楊恪,楊恪又把杯子放到一邊,搭了搭他的額頭,說“再睡一覺”。

郁知年“嗯”了一聲,楊恪扶他躺下去,他看著俯身給自己蓋被子的楊恪。

楊恪離他很近,神情和動作,都讓人很有安全感,他這天對郁知年過於好了,讓郁知覺得沒來由的心慌。

“怎麽不睡。”楊恪察覺到他的視線,問他。

郁知年看了楊恪一陣子,對楊恪說:“楊恪,回去以後,我還是想盡快搬出去。”

楊恪碰著被子的手頓住了,問郁知年:“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