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2019)

像波折了半個世紀,地下室的門終於打開了。

郁知年的東西都在裏頭。

說多其實也沒那麽多,只是一些他從以前的房子裏帶來的舍不得丟下的家居物品。

管家開了燈,郁知年進去清點,有搬過來就沒拿出來的碗碟杯子,不用的成捆舊書,在家居市場買的櫃子,還有一個小的登機箱。

在地下室的門壞之前,傭人保潔時應該都有時常擦拭,家具物品都並未落多少灰。

清點完後,郁知年打電話約了搬家公司,打算等從M大回來,將東西先運到清出來的房子裏;又把登機箱搬上了樓,理了一套換洗衣物,和過夜的用品,因為他得和楊恪做兩天的臨時旅伴。

第二天一早,出發時,郁知年看楊恪坐進駕駛位,才知道原來這次楊恪自己開車,不帶司機。

他站在車邊,踟躕幾秒,楊恪按下車窗,問他:“怎麽了?”

郁知年搖搖頭,上了車。

從赫市到M大所在的蒙市,開車需三個多小時,要經過沿海邊的公路,繞過一座國家森林公園,是以沿途景觀漂亮而聞名的路段。

在途中,楊恪的話很少,不過並沒有露出嚴肅的模樣,車裏播放著樂曲。

郁知年看著公路外的海面,這天太陽不大,天空是白色,透藍的海面沒有反射過多陽光,不明顯地起伏著,給人沉靜、溫和地感覺,色調像在地下室放了很久的舊照片集封面。

郁知年感到熟悉,同時也失落。

他努力不去看楊恪開車的模樣,因為這和他自己高中照顧楊忠赟的那陣子,所幻想的和楊恪的未來太過於相似。

當時很理想化的、還是未成年人的郁知年,想過他和楊恪以後如果是最親密的朋友,那麽在節假日或許就會一起進行短途的公路旅行。

他或楊恪開車都可以,在太陽下、在陰天、在雨裏前往想去的目的地。風景會他在書店買的照片集裏一樣美。

照片集裏每個地方,他都想和楊恪一起去。

在這六年裏,郁知年是有過好的時刻的,在楊恪問他要不要一起住的那天。

剛和楊恪同居的時候,郁知年又短暫地這樣幻想過,他們以後度一場隨便去哪的蜜月——當時他以為他們終於要在一起,楊恪接受了他的喜歡。

雖然這些時間比夢都要短暫。即便在郁知年並不漫長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也短得微不可查。

甚至那時的喜悅,在現在的郁知年看來,也只覺得難堪,不願再次思及。

“你在想什麽?”楊恪突然開口問他。

郁知年的走神被楊恪打斷,撒謊說:“我在想要和學長探討的問題。”

“你今天為什麽自己開車?”郁知年怕楊恪追問,立刻又自己起了個話題。

“想開就開了。”楊恪說了等於沒說。

郁知年安靜了,楊恪又開口:“這段公路很有名。你覺得漂亮的話,我們明天回程可以開慢一點,停下來吃飯,拍拍照片。”

楊恪這幾天對郁知年很好,但郁知年知道這種好的由來,便並不希望楊恪這麽做。

他想了一會兒,對楊恪說:“你也不用對我這麽好。”

楊恪安靜了,直到抵達蒙市,都沒再說什麽。

他們找了家餐廳吃了簡餐,各自去拜訪自己約好的人。

郁知年和學長很久不見,學長來任教前,剛結束一個非洲部落的田野項目,和以前相比似乎變得不修邊幅。

他性格爽朗,和郁知年聊了許多趣事,又講了不少技巧。時間飛逝,一不注意,兩人聊了四個多小時。學長晚上另有安排,郁知年便和他約好,等學長來赫市,郁知年請他吃飯。

走出大樓,郁知年給楊恪發了個消息,告訴他自己見面結束了,在M大的草坪邊散了散步。

M大的植被沒有郁知年自己學校的濃密,天空蒼白,微帶灰暗,不像五月,像寧市的一月,只是空氣沒有那麽冰冷,四周有蓋不住的春花的香氣。

郁知年在草坪的步道上站了幾分鐘,看來往的穿著文化衫的學生,天上突然飄來了一陣疾雨。

蒙市的雨是出名的神出鬼沒,郁知年沒有現場感受過,被雨打得懵了,也不知怎麽,站在原地沒動,直到聽見楊恪叫他名字。

他轉過頭去看,楊恪快步向他走來。

楊恪穿著合身的西裝,臉上突然之間好像不再有那些冷淡的、排斥的表情,他好像和高中時的楊恪一模一樣了,只是看起來長大了。

像從前不好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他們真的逃離了楊忠赟,逃離寧市那座昏暗的大房子,順利地、親密地長到了二十多歲似的。而今天只是他們普通的一天。

楊恪走到郁知年身邊,說“怎麽下雨人就不會動了”,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替郁知年擋雨:“走吧。”

郁知年被楊恪摟著走到車邊,楊恪的外套蹭到他的臉頰,外套內裏是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