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2013)

楊恪很早便了解到一件事:他的爺爺不愛他。

幼年時,他曾認定是他還不夠好,因此對自己提出十分嚴格的要求,每件事都想做到最完美。

當時之所以下次判斷,是因為爺爺給他講述的親情和愛情故事,讓他認為,他必須足夠優秀,方可獲得爺爺的認可。

在爺爺口中,他曾有過一段難以釋懷的親情,和一段愛情,親情是楊恪的母親楊念,愛情則是一名叫周琴的女士。

楊念的生母和楊忠贇談過戀愛,她是一名基督教徒,與楊忠贇分手後,發覺自己懷孕,將孩子生了下來,留給了楊忠贇。

楊忠贇為她起名楊念。

他告訴楊恪,他和楊恪的媽媽相依為命,從小到大,她一直最優秀、最善良。趙司北出現之後,破壞他們父女間的感情,對楊念進行情感操控,讓她變得自卑、不自信。

所以女兒走後,他堅決不會讓趙司北染指楊恪的成長過程。

趙司北和楊忠贇的說法仿若一場羅生門。

據趙司北所說,進行情感操控的人是楊忠贇。他認為楊忠贇具有反社會人格特征,無法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產生共情。

不過由於智力高,觀察能力很強,能完美地偽裝和演繹出親和與熱忱,不熟悉的人,便無法看清他真實的內心世界。

楊恪小時候覺得父親不正派,甚至每月的探視時間,也不願多與父親相處,長大後才漸漸改變了看法。

周琴則是楊忠贇學生時代的一位女性,楊忠贇口中唯一愛過的人。

兩人之間的細節、身份,楊忠贇並未說得太多,只反反復復地與楊恪形容兩人初見和告別時的場景。

“我剛上大學,吃不起飯,在食堂只點三兩米飯,”他總是說,“那天在食堂裏,我又點了米飯,就著食堂墻上的紅燒肉畫報吃。我一轉頭,她娉娉婷婷地朝我走過來,穿著白色的裙子,走路搖曳生姿。她給我拿了一碟肉。

“我出國讀書的那天,在機場外面,她也穿了白裙子,手上戴著我送她的紅繩。給了我一信封的錢,我說讓她等我,一定會回來娶她,但是我一走,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楊忠贇終生未婚,便是因為她。

楊恪相信楊忠贇的故事,直到七歲的那一年,楊忠贇第一次帶了人回家。

那時是春天,院落中桃花開得很盛。楊恪剛剛放學,走進家門,見玄關到客廳,堆了幾個很大的紙箱子,他覺得納悶,走了兩步,一個穿著白裙子的阿姨忽然出現在他眼前,長著一張他總在電視上看見的臉。

她手上戴著一根紅繩子,繩子上有一顆很小的鉆石。

見到楊恪,她微微一愣,踩著高跟鞋,娉娉婷婷地朝楊恪走過來,俯下身,對楊恪說:“你好啊,你就是楊恪吧?我總聽你爺爺說起你。”

楊恪那時候沒多少常識,愣怔著,想著爺爺說的故事,便認真地問她:“你是周琴嗎?”

她的臉色忽然變了,爺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楊恪。”

楊恪回過頭,爺爺面色如常地朝他笑,告訴他:“這是我的女朋友,沈小姐。今天開始,她會住在我們家裏。”

沈佳琳很愛笑,那幾個月,楊恪在家,時常能聽見她的笑聲。她是楊忠贇帶回家的幾任中最愛笑的一個。不過她有時躲起來哭,楊恪也見過。

她離開的那天,楊恪出省參加網球比賽,不在家。後來聽保姆說,沈小姐走的時候,把東西都丟掉了,老爺送給她的東西,她一件都沒有拿走。

那幾年,楊忠贇熱衷於和小他幾輪的女星談戀愛,只過了半個冬天,又有新的人住進來,都穿楊忠贇送的白色的裙子,眉眼有些許相似。

楊恪看著她們來來走走,發覺楊忠贇確實如父親所說,是一個缺乏情感的人。

他好像只愛當救世主,淩駕眾人以上,賜人以愛情和財富,最後輕松地、毫無負罪感地收回,所說的愛情也不過是求而不得的執念和裝模作樣。

後來楊忠贇情種做膩,不再帶人回家,時間久了,楊恪便忘記了這些,未想過有一天,舊事還會被重提。

上大學前的暑假很熱,不過對於楊恪來說,意義也特殊。

楊恪和郁知年收到了錄取通知,選擇了同一所,不日變將離開寧市,看起來離自由和脫離楊忠贇,不過咫尺之遙。

自動了那一場大手術後,楊忠贇漸漸退出了公司事務,將權利分給了幾名接班的高管。

七月初,他帶郁知年去了山中療養,說郁知年出國前的最後兩個月,要多多相處。

八月中旬這天下午,楊恪在遊泳,楊忠贇帶著郁知年回家了。

他從泳池裏出來,披著浴巾,見到郁郁蔥蔥地灌木後,兩台轎車駛進來,他靠近落地玻璃一些,室外的熱氣便傳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