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亡國第一百三十八天

他接過瓷碗,用勺子撈起一個就囫圇往嘴裏送。

陳欽見沈彥之終於肯吃東西了,心底一塊大石頭落地,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黑芝麻糊和糖混在一起,醇香,只是糖放多了,齁甜得慌。

明明嘴裏都這般甜了,心口卻還是苦得發澀。

沈彥之吞咽時,眼角有了濕意。

沈嬋說:“我頭一回包圓子,包得不好。”

沈彥之把一碗圓子吃得連湯都不剩,把碗遞給陳欽時道:“好吃。”

沈嬋臉上這才露出了進門後的第一個笑來,“吃了許多年阿兄包的圓子,可算是也替阿兄煮了一回。”

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眼神黯然了下來,臉上卻仍是帶著笑道:“不過今年除夕,還是阿兄給我煮圓子吧。沒有阿兄煮的圓子,在嬋兒這裏不叫過年的。”

沈嬋身體的狀況,兄妹二人心知肚明,不管是宮裏的禦醫,還是之前的遊醫給她診脈後,給出的話都是她怕是熬不到明年開春了。

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個從內部腐敗壞掉的木桶,不管喝多少補藥,都會從腐壞的朽木縫隙裏滲漏出去。

沈彥之說:“好,往後年年都給你煮。”

他這話說得平靜,甚至還有幾分萬念俱灰後解脫的輕松在裏邊。

沈嬋從這句乍聽似寬慰的話裏,察覺出幾分異樣來。

在沈彥之跟前,她並未多問什麽,同沈彥之說了些從前的事,陳欽估摸著時辰又端了藥進來,她親眼瞧見沈彥之喝下了,才離開了房間。

陳欽服侍沈彥之歇下後,退出去走出不遠發現沈嬋屏退了婢子,獨自坐在廊下看庭院裏未化幹凈的雪。

陳欽猜到沈嬋興許是有事想問自己,走過去恭敬道:“娘娘。”

沈嬋輕點了下頭,問:“阿兄是從十裏亭回來後便病倒的?”

陳欽應是。

沈嬋繼續問:“你可知阿……楚太子妃同我阿兄說了些什麽?”

陳欽一五一十將自己當日所見告知了沈嬋:“楚太子妃說她在東宮宮變時便死了,她不是主子故人,也沒什麽好同主子敘舊的,離開前還給了主子一封信,主子把我支走後獨自看的信。卑職察覺不對勁回亭內時,主子已經咳血昏了過去,那封信也叫主子燒了,信上寫了什麽,卑職就不得而知了。”

沈嬋淺淡的秀眉輕蹙著,對陳欽道:“本宮知曉了,多謝陳護衛。”

陳欽連道不敢。

沈嬋一邊咳嗽一邊拖著病體往回走,她先前已見過秦箏一次,她記憶裏的阿箏姐姐,總是溫婉而嫻靜的,經歷了這麽多變故後的阿箏姐姐,容貌雖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但那雙眼睛裏,多了她在別的女子眼中從未看到過的東西。

沈嬋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那是什麽,後來禮佛時,突然頓悟,菩薩對在苦難中掙紮的世人都心懷悲憫,大抵是因為菩薩想度化這些世人。

她最後一次見到阿箏姐姐時,阿箏姐姐望著她眼中有的便是憫意。

阿箏姐姐憐惜她,卻不是因為她們之間過往的那些情誼,反倒像是因為她這滿是苦果的命運。

沈嬋甚至懷疑,即便不是她,換做是其他女子走到自己這一步,阿箏姐姐也會這般心生憐憫。

那份憫意,不止是對某個人,而是對所有命運裏有著苦果的女子。

想通這些後,沈嬋也更加明白了秦箏啟用女吏、征收娘子軍的目的。

阿箏姐姐在走一條前無古人,後也難有來者的道,她慈悲從容,也冷靜果斷。

兄長心裏只裝了她和阿箏姐姐,阿箏姐姐心裏卻裝了天下人,所以至今還困著兄長的那段舊情,困不住阿箏姐姐。

沈嬋其實是為秦箏驕傲的,她希望兄長有朝一日也能放下過去,重拾入仕的初心。

只可惜兄長執念成殤。

阿箏姐姐再同兄長相見,會說些同他斷幹凈的話,沈嬋並不覺著意外。

她猜測那封信裏,不外乎也是一些決絕之詞,才讓阿兄大慟至此。

從被設計入了秦鄉關的局,兄長背負罵名一路走到今日,僅剩的執念就是自己和阿箏姐姐。

可她如今已時日無多,阿箏姐姐又早就不再需要兄長相護。

沈嬋想到方才沈彥之同她說話的語氣,心底突然有了個不妙的猜測——兄長該不會是有了輕生的念頭?

沈嬋越想一顆心揪得越緊,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

……

沈嬋回沈府後,沈彥之雖開始吃飯喝藥,但還是不理朝政,送來府上的折子幾乎快堆滿了半個書房,每日都有大臣登門拜訪,但沈彥之一概不見。

他像是突然就對權利喪失了興趣,每日只看書、作畫,亦或是跟遊醫一樣,給沈嬋將自己看過的遊記或是從前在外邊的見聞。

只不過這次沈嬋高興不起來。

她同沈彥之下棋時,聽見陳欽又一次來報說有朝中大臣在府門外候著,終於忍不住開口:“阿兄雖還在病中,但朝中要務一直耽誤下去也不是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