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亡國第一百一十九天

秦箏見沈嬋一直盯著自己,問:“怎麽了?”

沈嬋搖搖頭,沉默片刻才道:“阿箏姐姐,有朝一日,我兄長若落到了你們手中,阿箏姐姐和殿下能不能……留他一命?”

秦箏和沈嬋祈求的目光對上,緩慢開口:“沈嬋,路都是你兄長自己選的。”

沈嬋淒苦一笑:“謝謝阿箏姐姐,我明白了。”

秦箏看著沈嬋落寞的樣子,心中微微觸動,道:“你也一樣,你的路,也該你自己選擇,別背負著不屬於你的愧疚過完這一輩子。”

沈嬋擡起頭看秦箏,眼底帶著不太明顯的希翼,苦笑著問:“秦鄉關一役,榮王和方氏為了逼我兄長跟沈家一起投靠李信,將我綁去李信營中贈與他為妾……兄長是為了我才害了五萬將士,我如何能不愧疚?”

秦箏聽她說起這些,大抵也明白了她心結所在,道:“殺人的是刀,但握刀的人才是元兇。你兄長當了那柄殺人的刀,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是他犯下的罪孽,無需辯駁。可真正該被譴責唾罵、為秦鄉關五萬冤魂贖罪的,不應該是設此毒計的李信和榮王夫婦嗎?”

沈嬋怔怔地看著秦箏,忽而以手掩面,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

這是自秦鄉關一戰後,頭一次有人同她說,真正的元兇是李信和榮王夫婦。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把罪責推到了兄長身上,她知曉兄長是為了救她才步入這泥潭的,她也跟著愧疚、惶然,吃齋念佛,只為了求菩薩幫著超度秦鄉關那些枉死的將士,為兄長減輕罪孽。

可真正害死秦鄉關五萬將士的李信和榮王夫婦,卻像是隱退了一般,都沒人提及他們。

很長一段時間,沈嬋都懷疑自己:她覺得李信才是那個罪魁禍首,是不是私心裏在為兄長開脫?

此刻聽秦箏也這麽說,沈嬋努力想止住眼中的淚水,卻於事無補,她迫切地想尋求一個答案:“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只怪我兄長,卻無人提李信?”

秦箏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李家在做了惡心事後隱身、操縱輿論這塊上,的確稱得上爐火純青。

客觀來講,秦鄉關五萬條人命這口鍋,沈彥之背得冤,但也不冤。

說他冤,是因為當初他也是被李信和榮王夫婦算計得死死的,壓根沒有退路。到最後,殺人的是李信,坐皇位的是李信,背負一切罵名的才是他。

說他不冤,則是羅小將軍和那五萬將士,的確是因為他出賣了軍情才喪命的。

這是一筆爛賬,到如今,已經很難算清了。

秦箏看著沈嬋淒苦的眼神,嘆道:“以李信的手段,怎麽可能會讓世人知曉,他是聯合榮王夫婦把你扣在了帳中,才逼反的你兄長?”

在當時所有朝臣以及世人眼中,就是沈家和李信聯姻當了逆賊,沈彥之掌握軍情坑殺了秦鄉關五萬將士。

沈彥之已經被迫上了李信的賊船,沈家在李信那邊根基尚還不穩,他若把自己叛變的真相說出來,被怒火沖昏頭腦的朝臣不會信他、只會覺著他是在信口雌黃為自己辯駁;而此舉也會讓李信早早地提防沈彥之,再找機會除掉他。

沈彥之要想復仇,就只能隱忍下來,讓真相埋沒。

還有一個原因則是,比起外人的蠻橫侵略,自己人的背叛,才更是常人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朝臣和百姓,罵得更多的依舊是沈彥之。

沈嬋聽了秦箏這番言論,覆著水澤的一雙眼裏,閃過痛苦和恨意。

她和兄長這輩子,都叫李信和榮王夫婦的算計給毀了。

該說的秦箏都說了,接下來的這一路,她也沒再做聲。

抵達青州府,秦箏讓府上的婢子引著沈嬋去給她安排的院落時,沈嬋走出幾步,回過頭看著立在檐下、灑了一身暖黃燈籠光暈的秦箏,千言萬語湧至喉頭,最終只說了一聲“謝謝”。

秦箏知道她道謝,是為自己先前在馬車上說的那番話,不由得又在心底淺嘆了一聲。

誠如秦夫人所說,這是個苦命的姑娘。

但人各有命,秦箏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且盼她今後能看得通透些。

楚承稷從垂花門進來時,見秦箏還立在檐下,他順著秦箏的視線往那條通往別院的小徑望去,以為她沒跟沈嬋談攏,道:“她若不願,也還有別的法子,無需煩憂。”

秦箏回過神就聽見他說這麽一句話,心知他誤會了,搖了搖頭:“那是個明事理又心善的姑娘,她兄長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是她想看到的,她願意幫我們。”

楚承稷撐著傘走近,雨珠從傘面滑落,垂眼看到秦箏垂在廣袖之下的手,伸手握了過去,果然是涼的。

他攥在了掌心,用自己的溫熱的大掌全然包裹住,猜到她或許為沈嬋感懷,道:“這是她自己的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