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當戶窮吠,於事何益(第2/3頁)

勿謂聖人薄情,當年妖婦掌國、奸徒囂張,咱們阿耶雖有國嗣之名,但卻困在內宮無從解脫,咱們兄弟幾個只是不知人事的幼童,全憑聖人舍身犯險的殺賊奪宮,世道才得撥亂反正。但卻因為他根基淺薄、難馴強臣,不得不將大位推讓給阿耶。

其實在聖人眼中,咱們一家才是竊取了他舍命奪回的勢力大位,後續各種反撲,其實也都在人情計議之內。身在那樣勢位,絕情一些也並不是什麽壞事,咱們阿耶若有他一般的狠戾,又怎麽會讓庶人顯禍亂東都,給了聖人奪國掌權的機會?”

在李隆基往常的印象中,只覺得這個兄長是一個胸無大計、只知享樂的庸人,此時聽到這一番長論,不免有些詫異失神。

“三郎你也不必這麽看我,一同成人的兄弟,我確實不及你有智慧志向,但經歷人事種種,能無一二自己的體會?”

北海王迎著兄弟詫異的視線自嘲一笑,繼而又說道:“這番話其實我早就想勸告你一番,只是見你上進心切、覺得我不肯上進而自找的借口,不會聽在心裏。

聖人是怎樣的身世?妖後當國的舊年,他是死處翻生的孽種,所受的折磨苦難又比咱們兄弟深刻得多。即便如此,他還能委身飾面的討歡於祖母,諸種仇恨都可一概抹去。既不知恨,又緣何有愛?

這根本就是一個絕情冷血之人,又怎麽會因些許血緣瓜葛而對咱們兄弟真心關照?往常對咱們放縱不問,只不過因為他身在高處、懶於垂顧罷了,但凡咱們事中稍有招搖、引起了他的關注,禍患自然不遠……”

“我自負多智、不肯自棄,但講到對世道人心的認識,是真的不如阿兄啊……”

李隆基聽到這裏,忍不住長嘆說道。

北海王則苦笑搖頭道:“三郎你並不愚蠢,只是聖人遠比你想象的更高妙。他是一團妖氛中沖撞廝殺出來的得勝人物,要把持玩弄咱們兄弟自然毫不費力。勢力已經遠遠不及,智力則就更加的大大有遜,根本就不是等量的對手。

如今的形勢,其實也遠沒有三郎你想象的那麽灰暗。他仍要做一位仁慈的君上,咱們兄弟些許分量甚至不值得他痛下殺手、敗壞自己的名望。眼前的些許困境,只當此前的不謹慎遭受的懲罰,日後但在戶內安分守己,仍有富貴長年不失……”

李隆基聽到這話後又是低頭默然,過了一會兒卻捂臉痛苦道:“我不甘心啊,阿兄……如今我聲名俱毀、一無所有,只因自己愚蠢,可以咬牙生受下來。但、但是,每每見到他同那禍國的老嫗強扮祖慈孫孝的假象,我心裏便火燒一樣的難捱……

世人皆耳目昏聵,竟容得下如此的顛倒黑白!血淋淋的宗廟,縱江河倒灌、仍然腥臭難聞,憑什麽、憑什麽人人都要忍辱苟活,唯此禍國老嫗可以超脫於恩怨之外?”

這一通詰問,北海王也不知該要作何回答。他之所謂對世道人心的認識深刻,泰半源於一種畏懼艱難、安於現狀的躺平心理,對自我的評價已經極低,因此得到了安慰與解脫。

北海王難作回應,但門外卻響起了冷笑聲:“人間諸事,哪有什麽確鑿必然的因緣道理?大王平日多麽冷靜智慧一人,怎麽問起了蠢問題?生人貴賤有別,際遇禍福無定,譬如我,東市買弓刀、西市選鞍馬,只待赴洛揚名,官司一紙文書,便廢了我所有的籌備抱負。

對尊貴者而言只不過一個念頭的轉動,但卻毀了一個坊裏少壯滿腔的矢志報國的熱血心腸。但那又如何?難道因我一人不預武舉,朝廷北征大計便會一敗塗地?”

“放肆!我兄弟內室閑話,你也敢來旁聽滋擾?”

見到跟隨安平王一同行入的王守一插口說話,北海王臉色頓時一沉,當即便拍案要將其人斥出。

但王守一卻不理會北海王的訓斥,只是盯著臨淄王說道:“大王自覺孤憤不平,但在我看來確是可笑。道逢崎嶇,自己不肯落力鏟平,又不肯繞道行遠,只怪旁人不為你修橋鋪路,這又是秉持什麽道理?

人間多少饑寒交迫、壯志難酬,大王生來富貴榮享,卻愁困感慨世道艱難,這難道不是無病呻吟?既不肯舍去眼前所擁有的榮華富貴,又放不開滿腹的仇恨怨情,這難道不是庸人自擾?天命有定,人力無常,志力衰弱卻期望命數圓滿,這難道不是癡心妄想?

遇事忿而不爭,唯知當戶窮吠,於事何益!”

聽到王守一連番的譏諷嘲笑,堂中其他兩人都覺得有些受不了,李隆基卻自覺振聾發聵,擡眼凝望著這個往常不甚關注的家夥,並忍不住說道:“往常自負迷眼,卻沒發現身邊多有才智雄發之人,守一這番話的確讓我深感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