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宗子慚情,朕難辭咎

隨著王求禮出班參奏,整個大殿中霎時間鴉雀無聲,群臣俱凜然側目,心中也都不免驟起波瀾。

他們之所以如此震驚,原因不只在於禦史台的矛頭直接指向近期當朝的紅人張說,更在於王求禮所指控的罪名,幾乎在一瞬間又將群臣記憶拉回了十多年前那政局混亂的時代。

特別是對一些親身經歷過武周後期與兩京爭鋒那段歲月的朝臣而言,心中對此總有一份難以言表、刻意回避的傷感,哪怕私人獨處時都不願過多念及。實在是那種紛亂動蕩、充滿著陰謀政變氛圍的世道,對每一個身處其中、利害相關的人都是一種折磨。

開元新朝雖然建立在家國殘破不堪的亂象中,但在君臣奮力、自救圖強之下,很快便終結了亂象,重建了秩序。

從開元元年至今,雖然朝中也不乏人事格局的調整變化,對吏治的整頓與對制度的變革,但卻一直都沒有再發生什麽能夠讓群眾側目、破壞整個朝情氛圍的謀逆大案。

雖然王求禮的彈劾言辭中也並沒有斷言謀逆,只以或涉非法言之,但台省重臣夜訪宗王私邸,單單這一件事本身便絕對的敏感,讓人忍不住、下意識的對此充滿聯想。

大殿上,聖人在聽完王求禮的參奏之後,神情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只是將視線轉向了朝班中的禮部侍郎張說。

張說這會兒神情也有些緊張與局促,隨著王求禮話音落地,他便已經側身而出,趨行走入殿中,免冠下拜而後沉聲說道:“王中丞所奏確有其事,唯事中仍有曲隱,臣恭請能作稟直。”

不待聖人開口回應,王求禮便又正色說道:“事既聞於憲台,臣趨奏殿中具以上聽,自需下付刑司專事推問。朝堂莊重之所,並非罪員緣恩乞憐之地!涉事者仍存二員,尊卑所限,臣不敢呼名揭發,請彼員自行出班認事。”

這會兒,朝臣們也都紛紛向幾名班列宗王們打量過去。那一道道審視的目光劃過自身,李隆基只覺得仿佛有一道道的利箭在作穿刺,只有一份濃烈的、五內俱焚的焦灼。

他雖然日常思慮極多,在剛剛入世那幾年、憂悵之下甚至都曾設想過會不會遭遇此類的構陷指摘,只是近年來隨著時局的平穩安定才漸漸的放松了心情,以至於當張說登門來訪的時候,他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敏感之處,甚至還在滿心期待著與張說繼續深作結交。

王求禮此番彈劾,對群臣而言只是大感震驚,但對李隆基來說,震驚之余更是將他過往歲月中所有的惶恐不安再次引爆出來,讓他意識到惡意始終縈繞周身,總有刁邪的目光在冷冰冰的凝望著他!

太多的情緒在這一瞬間湧上心頭,以至於讓他完全沒有了自控的能力,臉上的驚恐全無掩飾,湧出的冷汗更是不斷的從臉上滾落下來。以至於他還沒有出班承認,群臣們都已經察覺出王求禮所言張說夜訪的正是這位臨淄王。

群眾的觀望打量更讓李隆基感覺壓力倍增,盡管心中還有理智提醒著他此時該要出班認事,根本就無從逃避,但偏偏兩腿卻如同灌了鉛一般、只是僵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殿上的聖人自然也察覺到臨淄王驚恐的呆若木雞的模樣,那樣子仿佛一個膽怯無辜的幼鹿,全無原本歷史上宮變悍將的風采。

眼見這一幕,李潼也不免心生感慨,無論什麽樣的人物、稟賦如何,終究還是需要由時勢所造就。眼下的李隆基,並沒有經歷過真正的風霜考驗,在面對真正危機到來的時候,便有些舉止無措、不知該要如何應對處理。

雖然說這小子仍有秉性中的頑固,所以才衍生出這一系列的事故,但如今的世道既沒有中宗朝長達數年冷眼旁觀的經驗增長,也沒有父親李旦站在前方為他們遮風擋雨。而如今的開元時代較之中宗朝也有著天壤之別,起碼李潼對朝情大勢的掌控是他三叔李顯拍馬難及的。

李隆基遲遲沒有出班,朝堂中的氣氛一時間也有些微妙僵持,正當王求禮逐漸變得不耐煩,正待開口點名的時候,他才終於緩緩步出班列,未入殿中便已經在班列一側跪拜下來,語調沙啞低沉地說道:“王中丞所奏言有其事,臣、臣前夜確於坊邸接待張禮郎來訪,但、但彼此言論,全無有觸法度,臣以性命……宗家頑愚,天恩倍享,豈敢、豈敢妄作幹犯刑律的謀計,請聖人、懇請聖人相信臣絕無悖佞之想!”

這樣的事情,無論內中曲直如何,當然不可能明明白白的公告於眾。無需聖人開口回應,王求禮便先打斷了臨淄王的當殿申辯,再奏請聖人著三司會審其事。

所謂三司便是刑部、禦史台與大理寺,朝廷凡有重大案件,便由此三司長官聯合審理判定。不過眼下轉駕在即,一部分朝臣已經先一步趕往東都洛陽搭建事務框架,其中就包括刑司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