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0章 仕途未進,君恩已享

宋璟一行抵達京東館驛的時候,已經是將近傍晚時分。

雖然說一路疾行也能趕在天黑前入城,但考慮到一眾隨員眾多,且還攜帶著許多的行李物資,需要京中有司交割接待,又要耗時良久,索性便在館驛中停宿一晚。

前來迎接的官員們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無論交情深淺,宋璟也只是略作寒暄,並沒有在館堂中接待這些人。甚至就連楊思勖,在表達過聖人的慰問並詢問明日確切入朝時間後,見宋璟並沒有留客招待的打算,索性便舉手告辭。

天下館驛系統,主要是接待公務人事,牒命在身可以免費入住、接受食宿的招待。對於各種級別的公務與人員,也都有不同的招待等級。

但很多時候,這些規令並不能得到嚴格的執行,因為絕大多數館驛的管理方都是地方上的州縣,不敢隨意怠慢觸犯那些往來京畿的重要人事。

諸如宋璟這樣大功歸朝、甚至就連京中官員們都殷勤遠迎的邊防大員,雖然也有接待的標準與上限,但若真超出規格,這些館驛官吏們自然也不敢過分計較。會不會遵守規定,主要還是看官員們各自操守。

此前朝廷厚待州官,給予一些赴任遠州的官員以不菲的宦途貼補。結果便有人鉆了這種政令的空子,隨從攜帶大量與官職無甚關聯的人事,都要讓沿途的館驛進行接待,便給地方上帶來極大的財政負擔與虧空。

許多看似優厚的政令,卻因參與其中的人員各自利益不同去營張私計,以至於朝廷不得不再加強監管,將一些主要幹道的館驛管理權從州縣收回,由各道訓使加以監管。

熟悉宋璟的人自然深知其人秉性,其人能夠名重一時、前程遠大,還不在於外事積攢的軍政功勞,而是在於秉性正直、奉公守法。

特別在早年跟隨聖人入關定亂時,多達十幾萬的流民亂眾的安撫與管制,能夠做到法度嚴禁、不偏不倚。以至於就連聖人對宋璟秉性都多有稱贊:“人情喜好,各有不同的標準。但若有人不得宋璟的欣賞親近,那此人之秉性道德便需長作審度。”

所以盡管許多出城迎接的官員自覺得宋璟為人處世有些嚴厲刻薄,但也不敢多作牢騷,只能在館驛外作禮告別。

但也有一群人是例外,就是那祚榮所率領的一眾靺鞨族人。

那個祚榮自剜血肉想要換取些許殺父仇人的腐骨泄憤,這做法雖然有些殘忍且遭到了宋璟的拒絕,但還是獲得了一群看客們的敬重喝彩。

唐人推尚孝義,自覺得那些化外的蠻夷未必能恪守人倫情義,見到祚榮如此悲苦篤孝,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些許好感。

他們倒不覺得宋璟有錯,畢竟無論何方胡酋只要背叛了大唐的律令,便是罪大惡極的賊寇,生命血肉凡所擁有都是賊贓,只看聖人幾時派遣王師前往討取。

但律法之外還有人情,許多人也不忍見這個強忍喪父之痛的胡中壯士嚎啕於途,便有人忍不住上前勸告道:“壯士既然是宿衛京城的勇將,也非事外白身的閑人,與其在這裏用情為難宋府君,不如叩告天闕,懇請聖人體恤悲痛,賜給仇人骨肉泄憤。”

祚榮雖然仍在失望嚎哭,但聽到這些勸告聲,也都一一頷首致謝,但仍不願遠離,仍是淚眼癡望著高懸在館驛院落中的仇人首級,不肯離去。

天色漸晚,官道上行人漸少。靺鞨人仍在館驛外作法宣泄悲情,館堂中宋璟用過了晚餐後,正在堂內檢查著明日歸朝將要呈交的文書,突然有隨員登堂稟告道:“府君,那衛將祚榮又使仆員於館外敬送財物,言要以此恭謝府君為之報仇之恩。”

聽到這話後,宋璟便眉頭暗皺,自堂中站起行走出來,旋即便見幾名甲兵正擡著兩方碩大的箱籠、吃力的往堂前搬運,只看幾名甲士那用力的模樣,可知箱籠中物品實在沉重。

“慢著,不要打開!”

宋璟見狀後便擡手阻止,直接返身歸堂,等到再走出來時,手中已經握著一柄收在皮鞘中的佩刀,直接擺在了那箱籠蓋面上,而後便沉聲道:“將此一並送出,告訴那祚榮,此刀曾經有染乞四比羽賊血。他若只是有感父仇,攜此且去,若仍縱情迷惑、滋擾官人,那就是要強試法刀利否!”

說完這番話後,宋璟便又轉身退回堂內,過了不多的一會兒,館驛外的靺鞨人哭喪聲便停止了下來,又有吏員來告那祚榮收刀之後便作叩謝、而後便率領族人們離開了。

自此一夜無話,第二天天還未亮,宋璟一行便又從館驛出發,自有專門負責迎接導引的官員們陪同他們一起自春明門入城。

隨同入京獻捷的一眾功士們自有光祿寺官員引走安置款待,宋璟則又匆匆進入皇城,先往兵部記錄功簿,又向樞密院登錄所獲人事,最後才來到門下外省奉表待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