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1章 唐家恩義,俱在羈縻

京西大營綿延十幾裏,營壘氈帳有序鋪開,旌旗獵獵,鼓角不絕。

這一座大營裏,除了朝廷剛剛選募出的三萬靖邊健兒之外,還駐紮著眾多的胡部仆從軍,數量也有將近三萬之眾。

這些響應朝廷征召而參與助戰的胡部人馬,雖然也臨時駐紮在京西大營,但也並沒有與大唐靖邊健兒們完全混雜起來,而是隔成小營安置,彼此之間自有一道清晰的界線。

這一道界線,也並非完全都是人為所造成的,還有彼此之間迥然有別的軍容氣象。

大唐軍隊的軍容自是威武嚴明,單單出身宗主國的身份便已經讓將士們自豪振奮,更不要說這些靖邊健兒們本就是京營禁軍與民間精選出來的勇猛之士,哪怕不加精械武裝,那一份氣概也是豪壯至極。加以軍令督導約束,更有一種令行禁止的鐵血肅殺氣象。

反觀諸胡軍伍,則就遜色得多。由於當下所駐紮的營壘本就是由大唐規劃設置,當將士們被約束在營壘中的時候,還算是略有可觀,可一旦有什麽出入調令,那士伍混亂的畫面簡直就令人慘不忍睹,與烏合之眾沒有什麽區別。

這麽說也並不是貶低諸胡武力,大唐羈縻之下的諸胡勢力本就雜多,各自部族情勢如何也是差距極大。而且本身並不具備像農耕這樣穩定的物資產出,自然也就談不上擁有什麽強大的武力組織。

因為遊牧民族久為邊患的緣故,許多人下意識都會覺得這些胡人武士們驍勇善戰、威武不凡,但事實情況完全不是這樣。

草原上的這些遊牧民族其生活與生產環境本就不如中原皇朝這樣優越,微薄的物資產出並不足以支持他們發展出強大的武力組織。

之所以每有強胡崛起、屢寇中國,這些胡族在強大之前,首先便經歷了爭鬥、兼並與融合等一系列近乎養蠱一般的慘烈競爭,通過消化周邊並存的勢力來壯大自身,並在這一系列過程中養成了各種作戰的技術與經驗,從而才具有了繼續向外擴張的基礎。

在此之前,擁有這種條件的乃是突厥,可是隨著突厥覆滅,大唐的羈縻秩序覆及遠近,類似能夠在軍事上對大唐形成威脅與挑戰的胡部勢力便少之又少了。

包括在東北已經強大許多年的契丹大賀氏部族,盡管在原本的歷史上契丹造反給大唐帶來了極大的傷害並遺留下頗深的隱患,可是在當下的這個時空中,朝廷能夠通過正常的手段調度定亂,契丹同樣不堪一擊,尤其是大賀氏更是已經達到了亡族滅種的危險境地。

其實契丹的強大也離不開大唐朝廷的有意扶持,像是太宗、高宗兩朝針對高句麗的作戰中,契丹人都給大唐軍隊提供了一定的幫助。接下來無論是平滅靺鞨人的作亂,還是牽制死灰復燃的後突厥,契丹在相當長時間內也都充當了一個合格的打手。

在真正執掌天下之前,李潼對於大唐的羈縻政策曾經是頗有微詞的,覺得過於寬厚忍讓,明明具有徹底消滅對方的實力和條件,卻偏偏留下一些余禍,給這些胡虜繼續發展、積蓄實力以反噬大唐的機會。

可是當他在成為大唐皇帝之後,對於這一整套羈縻秩序才有了一個更深層次的了解。所謂的羈縻並不是姑息養奸的縱容、忍讓,而是要盡可能多的統合諸胡勢力,從而對他們區域中的資源分配掌握絕對的話語權,使得區域中不會出現壟斷所有資源的霸主級存在。

大唐的羈縻政策,非但不是恃強淩弱的單方面掠奪與欺壓,反而是充滿人文情懷的扶助與調和。這一套政策實施的標準,並不是看諸胡勢力的強弱對比,而是看這些胡部勢力誰能更恭從、誰能更貼合我的價值觀。

存在於大唐羈縻秩序下的胡部政權們,弱小的不必戰戰兢兢的心存朝夕覆亡之憂,強大的也不可恃強淩弱、肆無忌憚的掠奪兼並。無論是強是弱,只要你們肯奉從大唐的道義,都能獲得一片繁衍生息的空間。

所以唐太宗才被諸胡酋首們奉為天可汗,不僅僅在於大唐軍隊東征西討、無可匹敵,更在於大唐這一份鋤強扶弱的情懷。只要肯遵從大唐的指令與秩序,哪怕你只是部眾不足百帳、領地不足百裏的弱小胡酋,同樣也能分得一塊牧場生活下去。

如果要再作類比,那麽大唐的羈縻秩序倒比較類同於西漢時期所施行的推恩令,只不過將這政令從國內轉移到四夷進行實施。倒了一個東突厥,大漠南北卻在東突厥的遺骸上發展出了眾多的胡部勢力。

雖然主觀上來說,大唐就是要通過對周邊區域的資源掌控分配、來確保周邊不會出現一家獨大的政權以挑戰大唐的權威,但是在客觀上,也的確是保全了眾多的憑著本身力量並不足以維持生存的邦部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