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9章 丈夫無勢,何異禽獸

人間貴賤恒有,際遇也不盡相同,唯一公平的,就是生老病死、人莫能免。

今天是凉國公契苾明發喪、親徒扶棺前往乾陵配葬的日子。契苾明雖然出身鐵勒胡部,但從父輩開始便入唐建功,不獨勢位顯赫,本身也屬於皇親國戚,所以今日送葬的儀程也是頗為宏大。

朝廷派遣宗正少卿、新平王李千裏負責主持契苾明的喪禮,同時許多朝臣勛貴、包括宗室成員們,也都在城外大道兩側架設起了帳幕,親臨現場沿途送葬。而送葬隊伍中前後扶靈的挽郎們所唱挽歌,更是由當今聖人親自擬寫,情真意切、哀痛有加,可謂是極盡哀榮。

而與這熱鬧的送葬場景相對應的,則就是一路行人的冷清。

“區區一個胡奴風光發喪,我兄弟天家貴胄,卻反而要避在道左、不能回城,這是什麽樣的光怪世道!”

在京西大道一側的土坡上,剛剛結束喪期、返回長安的相王一家,眼見已經將要入城,結果卻被這送葬隊伍阻在了金光門外,心情自是憤懣、又覺得晦氣,因此勒馬頓在坡上的相王次子李成義便忍不住指著坡下大道上送葬的隊伍忿聲道。

“阿兄,亡人有靈,這樣罵一個新魂不好。況且,咱們也不好跟死人爭道啊!”

聽到李成義這憤懣罵聲,在一旁騎乘著一匹矮馬的嗣相王李隆業便忍不住開口說道。如今這小子也已經是十歲出頭的年紀,人事粗曉,加上在乾陵服喪待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神怪事跡聽說不少,對於這些事情便很是忌諱。

李成義聞言後便冷哼道:“即便我不說,他便不是胡奴了?當年若不是這些賊員爭媚西府,不肯順從朝廷,咱們阿耶也不會無員可用,要任用一批拙員,搞得內外不定……”

講到這裏,他便察覺到一側的三弟李隆基眉頭隱隱皺起,便又連忙補充道:“三郎,我並不是羞辱莘國公,只不過……”

“二兄不必多解釋,竇某醜劣誤國,事跡確鑿,我心裏也是深恨他,不必為他隱惡。”

李隆基聞言後便擺了擺手,然後又正色說道:“但是,我兄弟久別人間,既沒了父兄的關照,與當時人物也並沒有什麽接觸。唯一能夠循就的,還是這些殘留的故誼,要靠這些員徒的幫襯,咱們兄弟才能盡快回到人間,立足穩定。所以這些話,阿兄但在兄弟們面前說一說並沒什麽,不要在人前過多議論。否則既要招惹聖人猜忌,也會讓那些舊徒們情怯、不敢親近。”

“我懂得、我懂得!這些話三郎你已經說過多次,我也一直記在心裏,明白今時不同舊日,咱們兄弟都要小心做人,才能免於邪情的刁難。”

李成義聞言後便連連點頭道,繼而又微笑道:“人家有三郎,我家自也有三郎。諸情依稀相似,咱們兄弟也未必就全無出頭……”

“這話更不要多說!人前私下都不可多說!想都不準多想,否則便是害了阿瞞!”

李隆基聽到這裏,眉頭頓時一揚,臉色也變得更加嚴肅道,又覺得語氣略重,嘆息一聲後才又說道:“咱們兄弟歷劫不死,已經算是幸運。當今聖人英年在位,國事也井井有條,自然沒有邪祟滋生之地。如今宗支凋零,只要咱們兄弟謹慎不犯錯,聖人也沒有理由薄待咱們。家國興旺,親徒自有惠利分潤,安心做個富貴閑人,能不快活?”

“是的,三郎你說的對!但是,就算咱們兄弟想安心生活,只怕有人也不會讓咱們如願!”

說到這裏,李成義便轉過頭,惡狠狠的望向不遠處另一個隊伍。那隊伍中正有一年輕人已經換了素服,正招呼著家奴們一起下坡,要加入到大道兩側為凉國公送葬的隊伍中。

那人年近而立,正是他們三伯李顯的嗣子、英國公李重福。雖然李顯被廢為庶人,但畢竟也是二聖嫡子,並沒有被隨便擇地安葬,同樣葬在了乾陵附近,只是沒有立碑,也沒有相應的配享禮節,所以過去這三年時間裏,李重福也是在乾陵附近結廬服喪。

彼此雖然是堂兄弟,但卻實在談不上什麽親情可言,反而是有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或許李重福本身對父親感情不深,對相王諸子也談不上多深的怨恨,但相王諸子卻難釋懷,心裏相當一部分怨恨都集中在李重福身上。

李重福年紀遠比相王諸子更大,而且因為是庶出,幼來飽嘗人間冷暖,雖蒙恩受賜國公,但也並沒有身為宗室子弟的傲氣。在見到京中勛臣喪禮如此隆重,所以折節並與其事,也是一副想要與世道和睦相處的謙恭態度。

三年的喪居生活雖然讓相王諸子無論是年齡還是閱歷都有了不小的長進,但仍然做不出那種卑態,望著李重福那模樣,只覺得狗肉上不了大席,頗有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