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8章 爵人於朝,刑人於市

洛陽南市,近來變得尤為熱鬧。不僅僅是因為城中秩序恢復、市場買賣的增加,還有南市刑場上每天行刑的場面吸引了眾多的看客。

所謂刑人於市、與眾棄之,之所以要將刑場安排在人流稠密的鬧市中,本身也是一種教化與警示,示人以威,彰顯刑令。

但事實上,這一層教化的意圖也只存在於理論上,唐律慎殺,像貞觀年間整個天下全年罪犯死刑者只有幾百人。並不僅僅只是民風淳樸,更重要的原因還是普通民眾在日常生活中幾乎沒有什麽罪犯殺刑的機會。

哪怕是在酷吏橫行的武周時期,刑令方面的執法資源也主要集中於官員勛貴階層,並沒有向民間下沉泛濫。所以很多時候,再壞的秩序也比全無秩序要好一些。政治鬥爭雖然腥風血雨,但眾多沒有資格參與其中的民眾們還能保持一個置身事外,一旦發生什麽天災人禍,則生人俱罕有幸免。

當然,就算行刑棄市在教化方面效果不大,但還有另一層意義,那就是給城中受害深重的民眾們提供一個情感宣泄的渠道。

過去這一場禍亂,遍及坊曲,眾多民家損失慘重,甚至家人遇難枉死,這一份仇恨需要有處發泄。然而普通民眾所知有限,他們甚至都不清楚該將這一份仇恨投於何人,那南市這些受刑者們自然便成了他們的仇恨對象。

“今日受刑者誰?又犯了什麽罪?”

刑場外,民眾們圍聚一團,望著那些蓬頭垢面、已經被架上刑架的囚犯們,一些後來者便忍不住好奇發問。

刑場入口處自有榜文張貼,細列了受刑者身份、官爵以及所犯何事,絕大多數坊民或不識字,但也自有好事者站在榜文下高聲朗讀:“今日受刑乃郕國公姜家,宰相姜晞並家門丁口一十三戶,女眷、幼弱俱沒官為奴……”

聽到受刑者身份,周遭看客們無不倒抽一口涼氣:“竟連宰相也犯殺刑?還是一戶國爵家……究竟什麽樣的大罪?”

“我來瞧一瞧……呵,這姜晞死得著實不冤枉,身為宰相,又官居殿中奉禦之職,竟然龜縮家門內,任由亂軍劫走相王……相王便是早前的聖人。這狗賊位高權重,遇難唯知自守,全然無顧君父,滿門老小倒是保得周全,上負君王、下負黎民,這樣惡賊不死,人間還有公道?”

讀榜者義憤填膺,周遭看客們見狀後也無不拍手稱快。

這些看客們或不抱怨自身卑微,但一個樸素的道理就是享恩越大、自然也就責任越大,危難來臨前這些高官顯貴們一個個吃穿享用不盡、威不可當,不能將家國社稷治理更好、以至於神都城中禍亂橫生,的確是昏庸該死!

在周遭百姓們一片叫罵聲中,刑場上刀光閃爍,頃刻間十幾人身首異處。那血淋淋的場面看得人驚心動魄,但又倍感刺激,自有好事者拍掌稱快。

受刑者屍首們被官府草草收揀,同時那些幸免一死的家眷們也被司農司當場收押。刑場上那灑落一地的血水還沒有被草木灰覆蓋,便又有一戶人家被押上了刑場,這一戶受刑者家世同樣不俗,乃是光祿卿宗楚客一家。

從日中到傍晚,整個南市刑場便少有空閑的時候,上至失職獲罪的宰相高官,下到殺掠坊民的遊俠兇徒,以至於傍晚時分,處斬死囚所噴灑的血水都在刑場窪處匯集成血潭,十幾車灰燼覆蓋下去都壓不下濃烈的血腥氣息。

街鼓聲響起後,民眾們陸續出市歸坊,監斬行刑的官員們在將刑場稍作清理、屍首勾計完畢後,也都歸廨回稟,熱鬧的市集很快變得冷清下來。

皇城中已是華燈初上,雖然夜色逐漸變得濃厚,但諸司官廨之間仍然廣有行人往來其間。往常半天坐堂直事、半天摸魚娛戲的悠閑光景一去不復,諸司官員們除了努力恢復原本的職責秩序之外,每天還要處理大量的新增事務,可謂辛苦有加。

但這樣的忙碌,也少有官員抱怨。元嗣監國之後,大規模的清洗朝士是一方面,但與此同時,也伴隨著頻繁的超格拔授。畢竟刑人於市、與眾棄之這句話前邊還有一句,那就是爵人於朝、與眾共之。

大量時位的空缺,便意味著眾多機遇的湧現。特別新任吏部尚書的宰相姚璹入朝之後,監國元嗣便即刻授意姚璹擬定《靖國格式》以作為定亂時期的用事規則與酬功標準。

這新頒的格式簡明扼要,雖然內容不多,但卻深切時弊,特別是在朝臣功勞給授方面,擬定了一個靖國考課的標準,官員在司一旬一考,一月吏部計考小銓,一季則朝議廷推。三考中上,即授靖國功臣,五十歲以前一選聽集。

當這靖國考課的標準公布出來之後,滿朝臣員無不激動有加。因為這樣的規定,等於是將官員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任官過程濃縮到了三個月中。大唐官員考課,一年小考一次,三到五年大考一次,任職期四年結束之後,計量四考,散官才會有一次提升或降低,而且接下來便又要進入到漫長的守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