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4章 權勢之內,概不容情(第2/4頁)

皇帝並不正面回答太平公主,只是環視這座稍顯空曠的殿堂,然後才又說道:“舊年幽在大內,我也有這樣一座閣堂,每當隆冬時節、心意忿忿之際,單衣獨坐,四面風來,忍此寒苦,只是思忖我與人間究竟有何關聯?舊或為天子、或為皇嗣,言則尊崇至極,但凡所人事,一概不為我有,唯這刺骨的寒風、遍體的寒意,待我最是真切……”

“那一座舊閣,仍在故殿之中。故殿深在,我又陡挾阿母,料想太平你不會深入來見,所以在這陶光園裏新作布置,想將當時心境與你稍作分享。”

皇帝講到這裏,神情之間已經頗有緬懷之色:“當年單衣獨坐,不知不覺便已經寒夜入深。而今時過境遷,貂裘加披仍然覺得寒苦難耐……”

“阿兄如果只是想與我分享舊年辛苦,際遇不同,我確是難以體會。生人諸般辛苦,未必一種可憐。但得志力不失,只需勇敢前行!舊年何種傷感,無益當下情勢。阿兄有何命令,不妨直言。能做得到,我一定盡力去做。但若做不到,也只能痛快放手。”

太平公主臉色仍是陰沉著,並且語氣變得更加冷硬:“阿母舊事,確不可誇以仁慈。如今情勢不同,阿母深居待死一老物,阿兄你也不再是舊年悵坐無計之人。我不知阿兄此番作態是否要得我體諒,但唯有一言告於阿兄,除此不器子女之外,阿母於此人間仍然不失依仗!”

聽到太平公主這麽說,李旦臉色也是驀地一變,膝上拳頭握了起來,低頭默然良久,他才又擡起頭來,不無傷感地說道:“我與阿妹言此故事,並不是向你訴苦,只是告訴你,寄命人間,人勢都是虛擾,唯此身甘苦所受,才能真實守得。那種滋味,我感受深刻。我生性絕非兇厲之人,但有分寸的余地,也絕不忍將這一份刺骨的寒苦遞授親員。但是,你們也要給我斡旋於事的余地啊!”

太平公主聽到這一番話,臉色僵了一僵,不再急於發言,只是皺眉凝視著這個變得有些陌生的兄長。

“此前諸勛門領受國恩,非但不謹思回報,反而躁鬧犯法。朕這個天子許諾,於此諸流眼中尚且不如些許物料珍重,可知皇命之威已經蕩然無存。情勢至此,俱我一念之差,不敢歸咎余者。但阿妹你自問一聲,於此事中,你是否完全清白?”

太平公主聞言後,臉色又是一白,氣勢已經不如最初那麽壯,側過臉去澀聲說道:“我最初引薦韋承慶,也、也只是……”

“今日兄妹相見,唯是開誠布公。方今都畿形勢,已經危如累卵,不暇追究舊罪。真要追究起來,我與阿妹俱失於輕率、迷於表象,小覷了人間的險惡。”

講到這裏,李旦自嘲一笑:“近年執迷於糾紛,待人待事俱有失初心。雍王確是宗家肱骨、人間少壯,若非西軍勢大,邪流仍存忌憚,此前立德坊惡事,或許要發於北門……”

“阿兄你、你……”

李旦望著一臉震驚的太平公主,又是嘆息一聲:“我使北衙增兵甘露殿,確無威逼幹擾阿母榮養的想法,只是擔心來日都畿失控,阿母不得庇護,這已經是我眼下所剩不多的一點余力。我失智養禍,罪我一身則可,實在不忍波及親徒。諸得勢新貴常言行台必將為禍,但至今西軍尚能克制、不出潼關,反倒都畿先亂起來,我難道還不能分辨出何者為助、何者為禍?”

“如今內外交困,皇命不行。我知阿妹你與西京仍有深刻交涉,所以敢作強言嚇我。但事到如今,都畿局勢走向已經不再是我對西京忌憚與否,慎之一旦東行,都畿必將躁亂。此前諸關西人家為其威令驅逐東行,眼下盛集於都畿,能無驚恐抗拒?”

太平公主聽到這裏,忍不住澀聲說道:“當時阿母為潞王請事陜州,便言是為我兄妹營張活路……”

“但阿母也沒有想到,突厥突然南寇,大批禁軍調用河東,如今北衙……唉,只恨我知驚知懼、為時已晚。另有一樁大患,我再告阿妹,此前南衙諸軍就州押運,失期、失蹤者已有千余之眾!”

李旦移席湊近太平公主低聲說道,同時視線緊緊盯住太平公主的臉龐。

“竟、竟有此事?”

太平公主臉色陡然一變,甚至肉眼可見的額間沁出一層細密冷汗。南衙宿衛之眾竟然失蹤千員之多,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已經去往山南!而太平公主對此茫然無知,自然是心驚至極。

李旦又深深的打量了太平公主幾眼,然後才向堂下一招手並喝道:“將人帶上來!”

不旋踵,有中官登堂,將一名遍體鱗傷的宦者押入殿堂中。太平公主還在消化皇帝剛才透露給她那驚人的消息,隨意向下打量一眼,臉色頓時一變,指著那宦者驚疑道:“這宮奴、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