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5章 內外鬥忿,以留秋賦

李光順對正常的男女情事、家庭關系感到悲觀,這也並不出奇。幼年生活朝不保夕、惡意無處不在,哪怕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很難承受下來。

李潼還算是中途加入,滿打滿算半年多的時間便讓境況迎來了好轉,但在這過程中,某些時候心態都遊離在崩潰邊緣。

更不要說李光順由於生母的離棄,本身較之兄弟們還要承受多一份的非議,心情之淒楚可想而知,性格因此而變得內向敏感,但起碼對家人仍是心存濃厚樂觀的感情,這已經是本性不壞,殊為難得。

至於對危難境地中不離不棄的婢女感情深厚,乃至於想要為其謀求一個名份,則更說明其人重情。也正因此,盡管這個長兄有些時候顯得拘泥固執,事務上並不能給李潼提供太大的幫助,但李潼對這長兄仍然心存一份敬意。

畢竟,人與人的關系絕不僅僅只是利害的結合,如果沒有親情的滋潤慰藉,李潼早晚會淪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權徒,六親不認,自私至極。

不過李光順想要給婢女一個名份,除了獲得家人認可之外,還必須要獲得朝廷的封授。畢竟一旦擁有了名份,哪怕不是宗王正妃,也需要錄名於宗籍。特別有了子息之後,還需要祭告於祖宗。

李潼自有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對於當下婚俗中的門第觀念雖然並不怎麽認可,但也明白如果李光順確定不再禮聘正妃,那麽此事便牽涉到一個一品親王的爵嗣傳承,自然需要莊重處理。

且不說當下的門第觀念如何,後世哪怕一個普通人家,本身也沒有什麽王位需要繼承,僅僅只是一個四市戶口,都足以讓人在擇偶過程中高傲的不得了。

在這一點上,後人也實在不必苛責古人,愛情或許沖動,但婚姻則必立足現實。從古至今,也從不存在什麽真愛無敵、能夠跨越階層的存在。公園跳廣場舞的老大媽或許會為梁祝故事抹淚不已,講到自家兒女親事,首先問的還是車房存款。

婢女珠娘甚至都不是良家子,而是官奴戶,或許可為寵姬細人,但想要獲得朝廷、宗家的認可,仍需一番波折。這也是李光順感到為難的地方,他幾乎沒有處理此類事務的經驗。

如果僅僅只是兩情相悅的問題,這件事還不急迫,但聽李廣順說珠娘已有孕信,牽涉到子嗣名分的問題,李潼自然要幫他兄長處理好。

所以與李光順結束談話、返回居舍後,李潼並沒有即刻休息,而是修書給都中幾人,讓他們盡快操作起來。即便不為正妃,起碼也要謀個孺人身份,讓孩兒入世不是一個婢生孽種。

如果是此前,這件事雖然難辦,但也不過只是多一點波折而已。可現在,行台與朝廷之間關系已經比較惡劣,政事堂中聲勢被清掃一空,甚至就連碩果僅存的歐陽通,就在此前不久也因老病而被罷知政事,只是專職禮部。

不過李潼也並非沒有制拿朝廷的手段,眼下已經到了九月,是秋賦入都的重要節點。行台雖然軍政事宜都相對獨立,但陜西道諸州縣租調也需要依時上繳。

假使朝廷真的打算卡住此事以給自己難堪,李潼就打算再讓他們試試今冬餓肚子的感覺。如此雖然有些小題大做,但這麽做本質上也是在回敬朝廷這段時間以來、大肆於朝內朝外清洗雍王勢力的舉動。

眼下的朝廷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實際的行為上,其實是已經將陜西道大行台以敵國待之。除了朝內勢力加以肅清之外,李潼此前所進行的一些地方上的安排也被加以破壞。

此前政變剛剛結束時,王方慶作為宣撫使前往山南道,並在宣撫任務完成後就任荊州長史,但在不久前,王方慶的荊州長史職位也被革除,轉為桂州都督。

雖然從品階和地位上而言,桂州都督身為嶺南五管之一,本身也是正三品封疆大員,還要顯貴於荊州長史。

但桂州地處黔中,與大行台勢力所覆的陜西道相隔頗遠,也並沒有荊州那提領山南諸州的地理條件,本質上仍屬於朝廷逐步封鎖陜西道大行台於關內的舉措之一。

雖然說爭權奪勢、各逞計謀,朝廷有這樣的計略無可厚非。畢竟在前一輪中,長安幕府拔格成為陜西道大行台,使得李潼得以更加名正言順的割據於陜西,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的進步,在別的方面做出一定讓步也是應該的。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李潼就需要默默承受一切朝廷近期內所施加的打壓,適當時候還是要做出強硬的回應。

山南道之於關中,本就是江南道漕運的一個補充,朝廷選擇優先於此下手,也是篤定大行台不會就此翻臉。

政治場上任何行為,都是逐步試探、得寸進尺,此前無論是朝內權力的肅清,還是山南道王方慶的調任,李潼都只是保持沉默,專注於大行台本身的結構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