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3章 社稷之喜,君王之憂

隨著一幹外命婦入殿,武則天外露的情緒又變得內斂起來。此時聽到太平公主這麽說,她也只是微作淺笑,視線環視殿中眾人並說道:“兒郎播威於邊、制賊於外,難得竟擾動到諸家命婦。既然不辭辛苦的入宮來賀,那便一言相贈。”

說話間,她指了指席中的雍王妃,並不乏欣慰地說道:“誰家兒郎不是親長面前珍物?更何況雍王此等人物才趣,更是天下罕有。人之所珍,莫不只望相守不離,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若只是這麽做,則無益內外、無益家國。

爾等諸家大婦,身前多有幼少聽教。器或不器,雖各自有見,但名或不命,終究輿情有論。蕃國遠患,與你等並無切身之擾,倒也無謂一時的湊趣喜樂。

但雍王因此名動天下,成少流翹楚,使你各家藏器相形見絀。不必慕之妒之,唯是法之。金寶置堂,蓬蓽生輝。世道已經有此華美秀才為鑒,諸家子弟若得侍從,但能映得三分顏色,已經頗得可觀了。”

聖母皇太後雖然大權不再,但卻積威仍深,在殿各家命婦聽完這番話,無論心裏各自感受如何,也無不恭聲應是。

有的人確是動了心思,要激勵自家兒郎也勇效雍王,誠如皇太後所言,但能分映幾分風采,也無患時譽不著。

有的則只是面上的迎合,心裏則多不以為然,雍王那樣的人,並不是俗物能比較,生在天家、分陜為治,若無這麽出眾的出身、權柄作為依靠,怕也難得如此風采。

“阿母所言極是,在朝群臣,有《臣軌》為規,可以不失大體。阿母與嫂子若再著教養的經典,必然也是諸家爭讀。兒郎能或不能,誰又不羨我家慎之如此的才器壯觀?”

太平公主又繼續笑語說道,並順勢與房太妃坐在一席,轉手拉起李幼娘的手腕不無炫耀道:“名家秀姝,我家占得,盼我家新婦能早施教養之能。”

李幼娘被她婆婆搞得有些不自在,索性說道:“阿姑殷望滿滿,讓人惶恐忐忑。長計不必急言,兒自蓄力待之。只是夫郎長感雖然親緣可恃,但卻憾不能近,他很是羨慕阿兄逞才揚志,歲月不荒。”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神情頓時有些不自然,被自家新婦拆了台,自然讓她很難受。

聽到這對婆媳交流,武則天倒是一樂。她這個女兒生在天家、浸於勢力,往年只覺得秉性機敏剛強、像極了自己,所以多有昵愛。

可是隨著自己失勢居宮,有了更多的閑暇時間可以細品人情,這女兒卻與她不再親近,皇帝登基這一兩個月時間裏,太平公主還是第一次來上陽宮。

武則天這大半生、冷暖經歷,倒也不會因為女兒的勢利有多傷心。但她閑下來之後,也在回想自己這一生,略作得失檢討。

此時再看到這個女兒音聲熱切、顯在眼前,武則天也不免感慨,這像極了舊年的自己,諸事以利害盤算,自然情義淡薄。

讓武則天生出這一覺悟的,還是那個讓人驕傲又讓人傷心的孫子。她一生不將真心輕給於人,臨老心防不謹、被個小輩鉆了空子。

但如今再論愛恨,已經是復雜。武則天也一直在想,雍王之於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到如今也算勉強得出一個結論,這小子事君則不忠,事親則至誠,有權徒之表,但仍不失人之情味。這讓人無奈,也讓人感懷。

此時看著那對婆媳,武則天心中一動,指著太平公主不無感慨道:“兒郎若是長隨表兄,此際想是功表有名,省了許多事外雜計之功。”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便沉默下來,心中不無羞惱,也不無懊悔。她阿母觀人,仍有洞皮見骨之銳,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便將她此刻復雜的心情分講透徹。

神都政變後,太平公主存在感陡增,自覺得自己能夠在時局中做上許多事,腦海裏也有各種想法啊湧現出來。

雍王離都之前,也曾詢問過她要不要讓兒子跟隨,但她猶豫再三還是拒絕了。一則並不看好雍王此番西行,二則她在都中聲勢大壯,家中也需要一個子息支撐門戶,並不覺得兒子跟隨雍王西去、收獲能比留在神都更大。

到如今,她的兒子已經是四品殿中少監,可以說除了雍王兄弟之外,無論宗家民家、無有過之。

但太平公主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一番為兒子張羅前程的操作,除了滿足她自己的虛榮心之外,效果委實不好。

本身她的兒子也沒有四品的資望與才能,虛領其職而不治其事,而且還因此引起了朝中李昭德、狄仁傑等宰相們對她的不滿,認為她弄權太過,對她多有抵觸。

假使當時讓兒子跟隨雍王西進,哪怕不參其事,但只要功表稍錄其名,若再歸都,效果是要遠遠好過她過去這半年沒有頭緒的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