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5章 大非遺恨,四鎮必守

這一夜,李潼便暫時住在了汧源城,謝絕了隴州刺史段達所安排的盛大歡迎宴會,簡單用過餐食之後,除了隴右一幹文武官員之外,余者包括那些羈縻州府的胡酋們,一並遣出,開始詢問隴右的軍政事宜以及備戰情況。

他這裏剛一開口,隴州刺史段達便起身說道:“卑職居任失職,需要向殿下請罪。此前西京鬧亂,訊息傳入隴州,但卻無力馳援、觀望成敗,懇請殿下降罪!”

李潼聽到這話,倒是微微一愣,他一路行來,所見關內道諸州縣官長,多有諉過之辭,但卻少有人能像段達這樣直接承認自己的錯誤。

不過他此行西進,為的並不是追究西京責任,所以也並不打算就此深談,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扯開話題,段達便又繼續開口,而在聽完段達的後半段話後,李潼才意識到段達並非單純的請罪。

“但在殿下降罪之前,懇請能容卑職稍述失職原委。隴州不過關西小州,在編之民幾千戶而已,地當隴山行道,山水不富、物出不豐,卑職在事以來,勤勤懇懇,務求不失。

但長壽年初,朝廷征調資助安西行軍,隴州地當行軍途側,府庫為之空竭,壯力征發近半,未得克復四鎮之利,已經身受窮黷之弊。朝廷鎮撫大計,卑職不敢妄論是非,但懇請殿下能容在戎之隴州兒郎番歸暫休,則卑職甘領大罪!”

段達言為請罪,可是當話講到這裏的時候,神態間已經多有悲屈,語調低沉的叩拜在地。言為請罪,實則訴苦。

隨著段達表態,在場也有幾名諸州民政官員,也都紛紛起身開口陳述,所言與段達大同小異,都是安西四鎮駐軍給他們各自州境民生所帶來的破壞。

李潼聽完後,一時間有些默然。他倒不覺得這是諸州官長欺生、聯合起來給他施加壓力,類似的困苦,一路行來他的確能感受到。

安西四鎮遠接西域,距離大唐本土實在遙遠。在古代這種交通與運輸條件之下,想要在四鎮維持長期大量的駐軍,所要付出的成本可想而知。

哪怕在貞觀與高宗前期,大唐政局穩定、國力蒸蒸日上的情況下,朝廷所設四鎮也並未派駐大量的人馬,基本上都是維持少量的精兵駐軍規模,以羈縻諸胡、維持秩序為主。

武周一朝本就一言難盡,朝廷財政狀況本就極為惡劣,甚至就連京中百司維持都頗為簡單。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在安西派駐重兵,壓力自然只能往地方上分攤。

如今的安西四鎮,駐軍規模為三萬人左右,可需要負擔的成本卻不只這三萬大軍的錢糧物資消耗,還有這遠行萬裏所造成的驚人損耗。後者的消耗又比前者大了數倍有余,因此隴邊諸州所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

此際不獨諸州官長們各自訴苦,甚至就連河源軍副使夫蒙令卿在聽完眾人講話後,也忍不住開口說道:“殿下要問隴邊諸軍備戰情況,卑職既然在事,本不應訴苦。燕國公舊鎮河源時,本有開渠興溉、屯田養軍之利,婁相公繼之,更作壯大,因此河源軍本也多有積儲,但那是之前。

四鎮收復後,糧用多由河源支出,到如今,河源軍倉物空虛,用度瘠薄。若是再不得關內補助,維持都恐艱難。將士貧饑,恐難烈戰。”

聽到就連夫蒙令卿都開口表示對安西駐軍的不滿,所言河源軍儲備情況又如此不容樂觀,李潼也忍不住微有動容。隴右軍民都因安西駐軍而深受困擾,他心知這一點必須要慎重對待與回應,否則人心恐不足用。

“鹹亨以來,四鎮頻受滋擾。吐蕃兇殘之國,幾次出兵西突厥十姓故地,欲斷我大唐張掖。舊年聖皇執國,以養息當先,暫拔四鎮,結果卻令賊勢更加猖獗。諸胡懦弱,不能制蕃。所以朝廷再復四鎮,勤修甲兵,以阻斷吐蕃窮惡之勢。此事務在切疾,不容置疑!”

面對群眾訴苦,李潼首先肯定了安西駐軍的戰略重要性,最起碼在他這裏,是絕對支持這一安排。

從秦漢以來,中原王朝的主要邊患便來自北方,無論此前的匈奴還是隋唐之際的突厥。大漠上的胡族進退從容,幾乎掌握著所有的主動權。

而想要制約他們的機動性、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就必須要在別的方面尋找出路。所以從漢武帝時期開始,便積極主動的與西域進行溝通聯絡,所謂張國臂掖、以通西域。

如果不能在西域維持足夠的影響力,那麽再面對大漠來犯之敵的時候,中原王朝無論是攻是守,能夠進行的選擇都不多。

而相對於秦漢,大唐還多了一個高原上的敵人吐蕃,所以對西域的控制力需求就更高。一旦讓吐蕃與突厥通過西域取得聯系,那麽大唐所有的戰略主動權都一概喪失,只能被動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