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4章 朕能選你,亦能逐你(第2/2頁)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眸光閃了一閃,張張嘴卻不知該怎麽說,旋即又轉頭橫了上官婉兒一眼。

“多謝上官應制傳遞聖訓,並贈良言作警。妾或有意氣橫生的輕率,但既然內執家事,恩威都需敬領。聖心誠有度量,但承命者也不該無動於衷。所憾者今日請見所奏並非感恩之語,親用之人橫死當面,血濺衣袍,不能凜然於兇威者,又怎麽能感念於恩德?”

鄭文茵望著上官婉兒,繼續說道:“請上官應制再作奏告,妾於此恭待聖訓。”

見代王妃仍是固請面聖,上官婉兒心中暗嘆一聲,默然片刻後便點點頭,但在行出幾步後又轉回頭來,望著那車駕低聲道:“這位徐司苑,命數已經淒慘,血肉已冷,雖是草芥之微,但不該再作為兩家鬥勝的工具。”

鄭文茵聞言後便點點頭,回身吩咐宮人道:“你們先將徐司苑亡身送回院裏,待我歸來,再作盛殮。”

上官婉兒匆匆離去,這時候法會已經暫告段落,聖皇陛下也已經回到了禁中仁壽殿中。

上官婉兒趨行登殿入前細稟,武則天聽完後,臉色變得復雜起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嘆息道:“代王妃確是體面優雅,懷義在她面前做出這種醜事,連累朕都羞見少輩。將她引來吧,朕也想聽聽她如何控訴。”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才有宮人將代王妃引入殿中。武則天垂眼看到代王妃衫裙上那醒目血跡,眉頭微微一皺,然後便沉聲道:“登殿面聖者,周年不知凡幾。但敢汙衣染血便來叩見者,唯你夫婦兩人,難道世間乖張,偏偏獨在你家?”

鄭文茵聽到這話,俏臉頓時一緊,片刻後才手托衫裙血跡作呈前狀並說道:“殿下故事,妾並不熟知,但妾今日血衣登殿,並非渲染乖張。宮用近人殞命內推院衙堂,妾幾番求證,知徐司苑是清白之身、血質亦純潔馨香,出入可以無愧,俯仰不需自慚!”

武則天聞言後又冷哼道:“朕之所以選你為代王婦,是因你出身名門、家教嚴謹,不勃然於事、不幽憤於情。怎麽今日口舌尖利,言語刺人?朕能選你,亦能逐你!”

“妾能侍天家名王,誠是殊恩在享。唯是至誠,不負此恩,當言則言,當行則行,或因智淺不能盡知繁規,凡有所知則必篤守。若因此遭逐,唯自恨才拙,不敢有怨。”

鄭文茵繼續答道。

“當言則言?那你今日固請面聖,又有什麽言辭及朕?”

武則天語調仍是冷漠,乏甚情感。

鄭文茵再作叩首,然後說道:“妾作奏者,外朝侍禦史來俊臣並所率刑司諸員,逾越宮禁,踐踏宮規,淩辱宮人,使宮人心力不能守於宮事、性命不能全於律令。妾所近用徐司苑,無罪入案,並遭非分之刑,喪命刑堂,使人悲恐不勝。宸居禁苑之內,竟有如此駭絕心神之惡行,妾若不訴,恐危害不止於一二,或將漫及親徒。”

“所奏只是來俊臣?可我聽說,亂刑者、施暴者另有其人。”

“妾所見者,唯刑司危亂禁宮,禍及近人。亂刑施暴者,雖有見、不敢論。其人忠奸、功罪與否,自有外廷公議,妾內廷婦流,唯言禁宮之內。”

鄭文茵講到這裏便擡起頭來,眼眶泛紅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見近人一杖落下、生死兩斷,更聞兇徒叫囂狂言,妾自恨短於氣力、不能搏而殺之!所恃者,生人並非獨行,有恩親於高堂,有夫郎於勢位,斷不會放縱此類兇橫之流長活於世、害國害家!”

“區區一個宮奴而已,朕雖是你恩親,但能為此淺情、害我大將?”

武則天見代王妃雖有控訴但仍能平靜言之,只是說到薛懷義暴行的時候卻眼眶泛淚,忍不住皺眉說道。

“妾只閑庭婦流,恃於恩寵,平淡度日。生人至今,未嘗有如此驚見,不敢矯情隱飾,唯述所感。”

鄭文茵又垂下頭,低聲泣語道。

武則天聽到這裏,一時無語,片刻後才擺手讓宮人將代王妃引下去,並對宮官說道:“著司宮台為身死宮官加五品命身治喪,著刑司退出內推院,有禁中涉案者,轉殿中省引押。”

講到這裏,武則天又默然半晌,突然望著站在案外的上官婉兒問道:“今次外使懷義,究竟該不該用?”

上官婉兒聞言啞然,持筆之手也僵在半空,雖不言語,額頭上冷汗已經細密沁出。

等了片刻不見回應,武則天自己先笑一聲,提起筆來飽蘸濃墨,於案上親書一份手令,墨跡風幹後更親自用漆印封起,推出案外並凝聲道:“將此發送並州建安王處,禁中直送,不得轉付余者!”

做完這些後,武則天才嘆息道:“朕對這個孫子啊,真是優出旁人諸多。盼他可成大器,盼他合流庸俗,哪怕子侄,也沒這般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