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6章 白刃不相饒

永豐坊中,鄭家一幹人等在家門前迎接來訪的代王殿下。

行入中堂、賓主落座後,鄭融臉上便泛起一絲苦笑,率先開口道:“真是想不到,我一介鄉士而已,事中只歷卑品,學養不足精深,資望不免淺薄,不想竟得在朝名臣賞薦,驟授清貴之任,惶恐之余,也不知該不該應下。”

李潼聞言後便微笑道:“丈人過謙了,朝廷用士雖然章法周全,但也難免遺珠失才之憾。眾朝士之所以作言舉薦,必然也是能見丈人不為人知的才器稟賦。”

鄭融聽到這話便搖頭嘆息道:“追溯少時,或還存有幾分才難施用的狂念,如今所得者,也唯有謹慎自守。如果不是家中小女得適名王,世人如何得知鄭融是誰?

方今畿內妖氛濃郁,進未足喜,退未足悲,遠不是慣居鄉野的陋士能夠應對從容。情緣已經固在,榮辱自成一體,還是要仰殿下多做賜教,不敢自負薄能,貪戀一時的權位。”

聽到丈人這麽說,李潼倒是頗感欣慰,同時心情也變得頗為復雜。一方面他已經有些受不了他奶奶的一些手段,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他奶奶在給他挑選王妃的時候是真的用了心,起碼在這一點上是真的非常為他考慮。

朝士們在當下這個情況推薦鄭融出任清貴,當然是有些存心不良。

一則無非是混淆視聽,通過這一件事來混淆彼此關系,讓時流特別是他奶奶不能明確判斷雙方關系。那麽在打擊他四叔一系朝士的時候,難免就會有所顧慮與保留。

二則的確如鄭融所言,其人資望委實不高,驟然拔在麟台少監這樣一個清貴位置上,難免就會惹人非議。須知就連當年李潼被他奶奶任作麟台少監的時候,都要遭受許多時流的言語攻訐。

鄭融雖然出身滎陽鄭氏,但履歷不過擔任兩次縣令,甚至不曾入朝任事,突然就擔任麟台少監這種士人門臉的清貴官職,時流如果不作非議那就怪了。

如果鄭融想要在這個位置上坐穩,與舉薦他的那些朝士們加強聯系與往來,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這一次李潼登門,本來是想讓鄭融放棄這一次任命,安於本分,不要貿然卷入到朝局紛爭中去。畢竟接下來一段時間,他都不會在神都,就算發生什麽變數,也難及時應對。

可是聽到鄭融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能不失謹慎自守,沒有被驟降的虛榮刺激得患得患失,李潼也放心下來,同時想法也發生了一些改變。

“丈人出身河南名門,品格自具,又能恬淡自守。單單這幾樁,已經超過在朝具位庸臣良多。既得朝士惠舉、朝廷恩授,大可不必怯於用事。”

既然狄仁傑他們都敢繼續拱火,李潼如果不應,倒是顯得自己沒底氣。如果讓他出人出力,那自然是要想一想,但既然主動將這樣一個清貴官職送上門來,索性就笑納。

本來他也在考慮如果將他丈人引入朝局,應該安排怎麽樣的職位。所考慮的範圍便是麟台或者國子監這樣的士林美職,但卻不敢直謀四品的通貴,而是著作郎或者國子監成均博士這樣的五品官職。

這樣的位置既不太過顯眼,又能發揮出滎陽鄭氏在時局當中的影響力,還能回避鄭融資望履歷不足的短板。不過既然狄仁傑他們將鄭融拱上四品,那也不妨應下,誰會嫌官太大呢?

聽到代王也建議鄭融接受這一任命,鄭融還是微皺著眉頭,但堂中其他鄭家人眉眼則有所舒展,臉上各自流露喜色。

他們滎陽鄭氏在時局中的確寂寞良久,幾無代表人物立於朝中,麟台這樣的清貴顯職對他們自有莫大的誘惑。

鄭融擡手屏退其他家人,這才望著李潼凝聲道:“此前閑在事外,或還存有一二自矜之想。但落戶神都後,也深知立世之艱難。我並不恥於位不足貴,唯盼內外家事能不失從容……”

如果說此前上層的權鬥對他這樣的人家而言還太遙遠,可如今與代王有了這樣的情誼,耳濡目染之下,鄭融也深知神都這一汪水是怎樣的險惡。甚至大婚之時便爆發出那樣的惡鬥,也讓鄭融對諸事不敢樂觀視之。

他擔心代王誤會他貪戀清貴才這麽說,索性將自己的心意表現的更加直白。

李潼聞言後則笑道:“我雖出身天家,但身世不乏乖張淒苦,這一點也不需要諱言於丈人。如今雖然淺得人勢虛附,但也不敢剖心深察。所謂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濃夜不敢深睡,酣飲仍醒三分,也是苦盼能有肱骨之近能作托命之謀!”

鄭融聽到這話,神態也是略有動容,片刻後才拱手道:“日前緣事新論,我還恐於殿下年少勢壯、或難免驕橫失守,唯以矜慢之態抗守。相知日深,才知是自己淺薄了。鄭融或是不器,但也絕非只是賣女求榮,貴勢已經在享,絕不吝嗇惜身!榮辱相守,不作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