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4章 枝冠漸茂,回護近人

禁中西上閣側殿中,來俊臣一臉忐忑的等待聖皇陛下召見,時間悄然流逝,他心裏也越來越慌。他自以聖皇陛下爪牙心腹自居,凡有請見,可從來沒有如此多的困難波折。

感覺如坐針氈,自然要思忖對策。趁著宮婢們不注意,他擡手在胸口上用力推按,頓時吃痛得連連倒抽涼氣,卻也拉扯得紗布包裹下的鞭痕傷口再次破裂開,血水緩緩滲出來,很快就連胸前衣袍都印出血跡。

自覺得模樣已經足夠淒慘,來俊臣才滿意的擡起手來,哆哆嗦嗦的擦了一把額頭冷汗,同時心裏暗罵為他治傷的醫師,這麽用心做什麽?傷都快治好了,讓他怎麽能在聖皇陛下面前賣慘?等到出宮,就收拾這家夥!

如此又過了好一會兒,來俊臣才終於等到宮婢傳告聖皇陛下召他入見,他這才扶案顫顫巍巍起身,並示意旁側宦者上前攙扶,一步一緩的登上西上閣殿堂。

入殿之後,他不敢再如此失禮,垂首趨前,一臉的扭曲吃痛之色。這倒也並不是偽裝,傷口本來就被他自己拉破,此刻行走起來,結痂的紗布戳刺著傷口,自然疼痛得很,衣袍上滲出的血漬也越來越顯眼。

待到行至殿中,來俊臣微微擡頭窺望聖皇神情,待見女皇眉頭緊蹙,心裏自覺一暖,緩緩俯身下拜並語調沙啞道:“臣、來俊臣,叩、叩見陛下,請陛下恕臣失儀失態之罪。”

殿上武則天開口道:“既然自知不能端正儀態,安心在家休養,幾番往來宮苑,是擔心臣格體面丟得不夠盡?”

來俊臣聽到這話,心中頓時一驚,吸氣張口欲言,氣流卻又觸痛咽喉,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逆氣上湧,直接吐出了幾口血塊,臉色則慘淡如紙,這一次不需偽裝,也足夠淒慘了。

武則天見這一幕,也擡手讓宮婢上前探視,來俊臣則強壓下胸口逆氣,叩首哭告起來:“臣、不過閭裏蟻徒,幸為陛下揀選、授以司刑勾奸重任,天恩浩大,須臾不敢有忘……唯以忠勤事君,無懼群眾聲討。本意此身才器、性命俱捐陛下,卻不想沒有喪命事中,反而禍發道左……”

聽到來俊臣充滿淒厲的哭訴,武則天眸光微有波動,但片刻後又變得冷厲起來,轉為冷哼道:“你若行事都在律令之內,會有群眾擅作聲討?河東王何者?皇宗久養、親長殷望的俊秀少流,是你悍臣能以私欲觸之?即便不察自己的過失,哪怕考慮為少王保全仁義時譽,也不該以此形容毀失的姿態行走人前!”

來俊臣聽到這話,更加膽寒,他本以為就算聖皇陛下存心包庇河東王,多多少少也會給他一些安慰,卻沒想到遭遇如此苛刻的指責。

武則天於殿上繼續說道:“你既自知出身微賤,世道微眾入事、登此顯途者能有幾人?忠勤不是應該的?才力捐報,積事有功,朝廷酬你、只多不少!如此恩重,非但不能讓你謹慎勵己,反而滋養出了驕性,連朕的親徒都敢逞私勒索,如此心跡,還能感幾分天恩?勒索不成,還要叫囂殺王全家,朕的倫情所系,都被你一言斬斷!”

“臣。沒有……臣不敢,臣實在沒有作此厲言……是、是河東王、求陛下明辨,臣真的沒有……”

連番詰問之下,來俊臣已經顧不得再賣慘或是攻訐河東王,連連叩告申辯自己被冤枉了。

可是他這一番申辯,又能取信何人?如果不是自己確知的確是河東王誣陷他,只怕自己都不會相信。

“今日還肯見你,是念你往日任事確有可稱。”

武則天擡手,讓人將河東王舊衣取來,拋在了來俊臣的面前,並冷聲道:“此事此物,予你自警。退下罷,自赴刑司待決。”

來俊臣當然不想退下,可是自有宦者登殿,將他扯出了殿堂。

在來俊臣入宮的同時,韋團兒也匆匆走入李潼所居閑苑,口中疾呼道:“大王,不好了,聖皇陛下召來中丞入殿陳情……”

聽到這話,李潼倒沒有過於驚訝,放下手中書卷,指了指案上涼茶,示意一路跑來、已經一臉汗水的韋團兒喝茶解渴。

韋團兒坐下端起茶杯,喘息片刻後,口中還是忍不住勸道:“妾久侍禦前,常見來俊臣巧言說邪,他眼下登殿陳情,大王還是不可不防啊。”

李潼聞言後便笑語道:“他刑徒事窄,就算邪言巧進,不過是更露自己不知分寸的淺薄。我若為此驚慌不定,則就是不能體會君恩眷顧的深刻,反而是拙念辜負聖皇陛下的包容與關懷。”

韋團兒聞言後,大眼珠子撲閃撲閃,卻是滿滿的不解,但情緒倒也因此穩定下來,轉又臉色羞紅道:“妾於人情形勢實在淺拙,只請大王能包容愚態。”

李潼聞言後,擡手指了指腰際的承露囊,並又笑語道:“一絲情寄,一分回甘。往年我也只是禁中一個不入世道的小株而已,如果不是諸多良善關照,難得茁壯至今。如今枝冠漸茂,當然也要蔭護左近傍身的人眾。眼下韋娘子尚有君恩可恃,暫且謹慎守此,也不必為後計仿徨,日後自有蔭情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