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4章 禍水東引

長安城南一處田莊中,竇尚簡與族中幾名子弟聚在堂中,看著諸管事家人伏案擺籌計算,並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一名中年人手捧賬簿上前呈送,竇尚簡接過賬簿匆匆一覽,臉色頓時一沉,語調忿忿道:“曲江集事,京邑各家都有所得,怎麽我家卻虧空這麽多?”

“此前收儲麻貨,雖然物賤,但卻量大。這一部分財耗全無所收……”

聽到家人的回答,竇尚簡臉色又是一黑,此前他自作聰明派人燒掉武攸宜的儲麻,卻不想被人借用事端,鬧出更大的亂子出來,使得整個西京城都覆上一層陰霾。

到最後各家為了應付興祝之事,各捐絲麻,雖然各有損失,但他們竇家卻損失加倍。那是因為他此前應許武攸宜,要將這一批麻貨私捐給武攸宜,結果全都進了官倉,但武攸宜那裏卻打發不過去。

竇尚簡又是做賊心虛,不敢在這件事情上與武攸宜過多糾纏,只能咬緊牙關認下這筆數,往官倉中輸入多少絲麻,又比照時價,足額支付給武攸宜等量的財貨。

損失到此還未止,雖然哄搶武攸宜隆慶坊園業的賊徒還沒有抓獲,但是武攸宜包括西京一些時流,都把懷疑的目光放在了他們幾戶關中大宗的身上。

畢竟那些入城的賊徒們一個個人馬精壯,絕不是尋常能夠組織起來。

而他們這些關中大族一個個底蘊深厚,是絕對有能量拉出這樣一支隊伍的,而且今次將武攸宜逐出西京,他們這些大族在背後也是出力很大,諸多疑點都難自明,也讓這些包括竇家在內的大族們一個個有苦難言。

然後就是武攸宜臨走之前仍然死性不改,再次勒索敲詐,竇家又是首當其沖,付出了一筆重財,才算是將這個瘟神徹底送走。

“七叔,我真是有些不明白,今次逼走建安王,我家使力不少,而且也已經僥幸做成。建安王即便眼下不知,返回神都後自然有人細告,算是徹底的得罪,為什麽還要由其予取予求?”

一名竇氏子弟一臉疑惑道。

竇尚簡聞言後嘆息一聲,一臉陰郁道:“勢不及人,就該是這幅樣子。逐走建安王,是當下必須要做的,若讓他再留西京,我家直禍當前。至於由其勒索,也只是為了場面上讓人無可挑剔,爭取更大的轉圜余地。”

“我家自非尋常門戶,不是常罪能夠加害。反之,即便無罪,未必就能免禍。當中的曲隱,說不清楚,只能由你們各自咂摸體會。”

講到這裏,竇尚簡憂色轉濃,繼續說道:“這一次神都之所以將建安王罷免入罪,你們以為是此前各種紛擾與群家施力所致?那就看得太淺了。如果真是這個緣故,朝廷為什麽不直派南省刑司調查賊徒入京劫掠的罪事,反要降制讓遠在涪陵的魏元忠入繼留守?

查不清楚的,建安王是什麽人,豈能瞞過世道明識者?他於西京種種劣跡,哪一種不能激生民變?憑留守府區區幾千徒卒,能鎮壓得住整個秦川?關中之所以還能穩定不亂,靠的就是各家襄佐、才能鎮住群情。現在既然生亂,罪不在那些入城賊徒,而在於我西京各家!”

一眾竇氏子弟們聽到竇尚簡這麽說,不免各自變色,並有人驚聲道:“若真如此,我家還要隨眾強逐建安王,不是罪上加罪?這件事又哪能瞞得過聖皇陛下,我家不是加倍的危險?”

“刑律不能及眾,人多勢眾。魏元忠今次前來西京,就是為的審辨眾情眾勢,各家凡有離群、不在勢中者,才是真正的危險。逐走建安王乃是西京群情所向,非我一家獨願,我家如果不這麽做,便是離群。”

見堂上子弟們仍是一副似明非明的神情,竇尚簡不免又是一聲嘆息:“你們這些兒郎,榮養於庭,厚教於室,怎麽一個個反而不能敏於時勢、遇事無謀?跟河東王比起來,實在是大大的不如!”

“河東王遇事不亂,擅作隱忍,遭遇刺殺後卻不聲張宣揚,而是遠在武氏離京之際才公告於眾。你們可知,這是為何?”

聽到這個問題,竇家子弟們各作沉思狀,卻沒人給出一個回答。

竇尚簡一臉失望道:“就算不能深悉於隱,難道不能明見於事?如今西京群徒趨在河東王邸前待教,人人不敢等閑,他是憑此險事沽取時望!人聚則勢大,挾眾則權重,如今的西京城裏,還有誰敢小覷少王?他有什麽教令,誰敢違背?你們啊,較之河東王真是淵底、山巔的差距!”

竇家子弟們腦子或許不大靈光,但也是有自尊心的,聽到長輩如此踩低他們,心中自然有些不忿:說得再多,河東王能有此聲勢,還不是因為你自作聰明的行刺未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