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2章 能殺我者非足下

對於武家子的陰狠毒辣,李潼從來不敢小覷。這些家夥面對真正狠辣的人,或許膽怯得令人不恥,但在面對尋常小民時,儼然又是另一幅面孔。

這一點,在歷史上稍後時期的營州契丹之亂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面對契丹亂軍、畏懼不前,殺其河北生民來則是心狠手辣。

眼下雖然轉移矛盾、稍聚人勢,但李潼也不敢篤定武攸宜不敢下令攻殺。而且如果事情真的演變到那一步,也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此刻他站在高台上也是心弦繃緊,只待鼓聲一停,武攸宜還沒來得及有所表態,他便開口大笑起來,並指著武攸宜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視大聲道:“治境如敵國,牧民如待寇,這是留守該有的氣量風采?小王入京以來,所見西京民風淳樸,折節同樂,無有厭時。武將軍尊在西京首長,高位積威,才如此疏遠民風人情?”

武攸宜聽到這話,臉上頓時滿是羞惱,戟指李潼怒喝道:“河東王還敢作輕率浪言?你未入京時,民戶鹹安,無有嘈鬧!入城半日,便集聚任俠,興鬧街市,如此聚集人勢,意欲何為?”

“人勢如潮,聚散尋常,小王忝享眾愛,豈獨西京?舊年神都城裏,賓客滿廳堂,出入俱雲集,又是什麽妖異怪事?留守不恤人意,不牧不教,唯以威嚇恫驚為法,立念已經偏頗,能有中肯之見?”

李潼怕的就是武攸宜不管不顧的下令屠殺,那真的是萬事皆休,但只要對方還心存猶豫、能有對話余地,局勢就還能拉回來。

他往前行一步,指著武攸宜笑語道:“留守問我意欲何為?小王平生三好,愛色藝,愛戲鬧,愛絕韻辭章,兩京群眾俱知,上達天聽,下及坊野,豈能由人輕汙?若因士眾集聚便可指稱為亂,聖皇明裁,刑司威立,豈能容我竊活至今?留守若仍心存疑懼,不妨下馬走入人群,若有狂徒暴起輕傷,無須刑司推斷,小王自裁此地!但若無人加害,仍誣稱為亂,何懼與你歸都廷爭!”

武攸宜聞言後便冷笑起來:“孤亦身受國恩厚重,廷推西京留守,亂或不亂,在我一念,豈會與你意氣較量。社稷革命,不是舊年!河東王如果還想仗勢群情庇護便可悠然法外,那是做夢!勸你心存一善,乖乖行出,勿裹挾群眾為你灑血捐命!”

“人間道義,豈在革命與否!聖皇血統延傳及我,今年、舊年,都是一般。留守惜身不仁,指眾為亂,滿街人命,只是意氣?為表此間徒眾清白,我又何懼捐身!”

說話間,他便擡起手來面向彩台周圍人眾叫喊道:“請諸位散開一徑,容我入前敬拜留守官長,並請官長細覽,此間興聚可是弄亂?”

“大王不可!”

“三郎不要啊……”

聽到李潼這麽說,李守禮並周遭勛貴子弟們俱都疾聲勸阻,然而李潼卻回望武攸宜一眼,笑語道:“留守位高,不肯意氣犯險,此間徒眾實無弄亂之實。苦於不能自證,刑將廣及庶民。留守不信坊民篤義能守,我卻仍信國法公正無偏,趨行執禮,又有何懼?”

嘴裏說著,他便無顧眾人勸阻,擡腿跳下了高台,而此時人群也散開了一條通道。

當李潼走入其中時,一名西京坊民神態激動道:“大王真仁士!”

李潼微笑頷首,算作回應,然後更闊步行向人群,站在人群外圍向著武攸宜拱手為禮道:“小王事外白身,尚可言用群徒。留守身荷國恩,不以法度方略馭用,便可歸咎旁人?是安是亂,恭待裁決,唯一言有告,寧可清白赴死,絕不蒙冤累眾!”

武攸宜擡手一揮,身後一眾騎士們策馬上前,李潼也無畏懼,更是前行數步,主動配合這些人的圍堵。他們李姓宗王再怎麽落架鳳凰不如雞,武攸宜也不敢當街下令殺害他。

“河東王以為,如此便可抹殺竊弄群情的罪實?”

見河東王已經被騎士們圍堵起來,武攸宜嘴角掛著冷笑,翻身下馬扶劍上前,待到李潼身前數尺更有幾分猙獰道:“蟻徒群情若能護你,天下大勢何至於翻轉如今?你喪服新解便走入西京,流連風月,操弄人心,此中諸惡,我必具表細陳,你就安在西京刑獄等待神都決令吧!”

李潼聽到這滿滿惡意的話語,便笑了起來:“所謂色厲內荏,正是足下此態。你不敢將我押系神都,只恐聖皇見我之後,復憐親義。我是聖皇心意恩念的佳孫,自有窺度君心入微的稟賦,讓你們警惕敬畏,所以才要覓機加害,不願見別個專寵在前。”

武攸宜聽到這話,臉色便有幾分不自然,嘴角微微一顫,然後才冷笑道:“隨你怎麽說,你若能活過此番刑劫,再來自誇能窺意專寵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