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1章 窺望河西

馬興擡眼望向對他打招呼的那名騎士,臉色先有些許茫然,而後便是驚喜,並不忘指著對方向身邊的李光介紹道:“這一位英武少壯,便是咱們萬年社三名直案中的楊直案。鬼面你不要看他年輕便存輕視,咱們秦川本多義勇,這位楊直案便是當今世道中的翹楚,博愛尚義,讓許多老人都羞愧不及。”

說話間,他便往前方邁步行去。

李光心裏還未將自己同類視之,但在稍作遲疑後,還是邁步跟隨上去。

此時那一群騎士早已經下馬緩行,馬興上前叉手笑道:“不知楊直案大駕光臨,不能遠迎待客,真是失禮。”

被喚作楊直案的年輕人聞言後哈哈一笑:“什麽大駕,又哪來這麽多虛禮。我們來訪本就沒有提前告知,你若整日懶在莊裏只待迎送,正經事務還做不做?”

說話間,他轉身一指後方被簇擁在當中的兩名少年騎士並說道:“那兩位郎君,是咱們行社貴賓,要求訪幾員舊戰西疆的老卒,我即時就想到了你,這才引人來見。”

馬興擡眼望去,見對方也在好奇的打量著自己,稍作拱手示意,然後又不乏緊張的對年輕的楊直案說道:“馬興只是一個懶在鄉野的廢人,粗俗又不知禮,哪敢貿然上前造次,直案可不要取笑為難我了。”

楊直案擡手敲在他肩頭笑罵道:“真是人老愈奸,不過是想多打聽一下貴客底細。我也實言告你,這不是眼下能讓你明知的事情,這麽說罷,咱們秦雍行社都要聽命兩位郎君。貴客身份如何,就連我都難度。”

“所謂故義,原來也只是膏粱手底的玩物!”

這時候,李光在一側冷哼說道,他對這個故衣社本來就還心存懷疑,眼見兩個明顯的紈絝子弟都要奉為上賓,心裏剛升起的些許認同便又蕩然無存。

“鬼面不要浪言!”

馬興聞言後臉色一變,轉又對那楊直案歉然拱手道:“這一位李鬼面是我舊年軍中袍澤,故事不堪細表,孤僻隱世山中,剛剛訪出不久,還未盡知咱們故衣社尚義諸種,還請楊直案見諒。”

年輕人聞言後擺擺手:“義血寒涼是世道的過失,咱們故衣社本也不強求什麽美譽大名。生人有誤解,這算不上失禮。行一些微末之事,救一些可憐之人。如果說有什麽大願,那就是修補天道疏漏,平衡人道盈缺。足下或為世道所害,齒冷血涼,蒙冤厭世,但咱們故衣社任俠而不使氣,尚義而不亂法,入世只言救濟,往來不問出身。”

“言語怎樣好聽,又能守行幾分?”

“世道貴賤恒常,譬如尺寸長短。故衣社行旨,本不在於平均貴賤,鋤強扶弱。羸弱者生機可守,這是予人一分底線,豪強者闊行進取,這是予人一份前程。窮困則厭顯達,貧賤則惡富貴,這已經有悖於義。但有俯仰之勞,必積分寸之功,所以取麻為信,便是立定這樣一個行規。”

這時候,兩名少年騎士其中之一已經走上前來,面帶微笑、不乏耐心的為李光解釋道:“故衣社內涵真髓在於尚義互助,卻非窮濫施舍。上位者千金買骨,邀買賢能。故衣社惠及萬眾,訪求壯士。前者誘人以重幣,後者感人以仁義,並是一法,願者上鉤。這樣一個答案,不知足下滿意與否?”

待到對方行至近前,李光擡眼望去,先是驚詫於那俊美無儔的儀容,待聽到這番議論後,便低下頭沉吟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臂叉手道:“不敢自誇壯士,但也感懷仁義。故衣社若真自任普濟危困,某也願捐身入社!”

“行社雖有宗旨標榜,但行事只在乎人。自任何者,足下並不需求問外人,行社能給你,只是不可計數的待濟危眾並如何捐力捐身的技法方式。”

望著這名臉上疤痕猙獰的老軍戶,李潼心裏嘆息一聲。

如果說此前他籌建故衣社,心裏還有太多的思量權衡,可是隱居關中這幾年,隨著接觸的府兵軍戶越來越多,心裏生出更多是對這一群體發自肺腑的同情。

人言大唐盛世,或開放、或富強,名臣名將燦若繁星,但對這些府兵軍戶們,無非均田制破壞、府兵制崩潰,一言蔽之。他們是這盛世之下,付出代價最多,而又透明得幾無存在感的一個群體。

在這些人身上,李潼感受最深刻就是一種幻滅感,對任何事物都保持懷疑與警惕。所謂的國家信譽,在他們心目中已經近乎破產。

這些府兵軍戶們,本不是什麽鄉野赤貧,他們最起碼也是良家子、軍功地主,是有著經濟保障同時又極富榮譽感的一群人。

他們既是大唐創業元從,又是帝國威震遠夷的威名實際締造者,可是這一份威榮卻與他們無關。朝廷已經沒有了錢糧土地犒賞他們,能做的只是將本就已經泛濫的勛官層層加授,這還是在戰勝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