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6章 急流勇退

清晨時分,劉幽求便來到大王寢居院舍之外。昨夜宴會入晚,他並沒有逗留太長時間,很早便退下休息,所以此際精神不錯,沒有什麽夙夜歡戲的疲態。

李潼昨晚休息時雖然已經不早,但養成的生物鐘還是積習難改,同樣很早便起床,照例練了一通羯鼓,然後楊思勖才上前稟告言是劉長史早已經等候在外。

拋下手裏的鼓槌,李潼讓人邀請劉幽求入內一同進食早餐,吃飯的時候笑語道:“近日府事雜多,長史是府中能入心腹的老人,還要勞你諸事仔細看顧。”

“卑職久承恩眷,本就份內之勞,無需大王細囑,自然不敢松懈。”

劉幽求回答了一句,然後便沉默下來,臉上頗有猶豫之色,過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說道:“昨夜歡宴,賓客滿堂,大王厚禮及眾,確是慷慨可誇,日後必為都內熱議。只是人情詭譎,心意莫測,大王高風確實,卑職卻恐人言招搖之後,難免惡語中傷、奸念成謗。”

從昨天到現在,或者說從河東封國返回神都之後,劉幽求的心情便一直有些不自在。只因為王府內外如今氛圍,已經大不同於他此前離都的時候。

劉幽求是七月末離開的神都,那時候少王處境雖然也有好轉,但卻還是置身事外的閑王闊邸,並沒有太多人事上的喧嘩。

可僅僅只是過了兩三個月,當劉幽求再返回神都時,少王處境卻大為不同。本身勢位、譽望節節拔高,門庭之內也是賓客滿堂,煊赫姿態較之舊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別的不說,單單王府佐員諸眾便大大擴充,老人離府,新人進入,其中絕大多數劉幽求根本就不認識,這自然讓劉幽求感到大大的不適應。

首先自然是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原本王府之中,他因頗得少王看重、引為心腹,所以被托付重要的征封事宜,且還參與許多不可明訴的事情。

那時候的劉幽求在王府諸員之中,可謂是地位特殊,少有的心腹之選。可是如今,王府佐員群立,其中不乏出身包括才具都頗有可誇者,跟這些人相比,劉幽求已經無有可誇。

還有就是原本一同入府的那些老人們,如張嘉貞之流,都已經應舉得第,且正式的擔任朝廷守牧之官,不再屈居閑臥於王府,顯途可望。

但劉幽求卻因為忙碌大王托付的國事,完全錯過了今次的制舉。雖然即便應舉也未必能夠得中,可是他連這個試一試的機會都沒有,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失落的。

當然,最讓劉幽求感到不適應的還不是自身處境如何,而是少王如今的行事風格大有改變。隨著資望拔高,少王已經不再像此前那樣謹小慎微、謀而後動,大節上或還有所瞻望,但小事上似乎漸漸失了分寸。

這才是最讓劉幽求擔心的事情,時下神都局勢波詭雲譎,大勢所在雖然已經可作窺望,但這過程當中的詭變仍是莫測。

這當中一個最顯著的例子,當金吾衛兵圍履信坊時,憂患近在身畔,少王卻能不為外情所迷,篤靜自守,這才免於行差踏錯。那時候劉幽求便得少王任重,每一個登門的賓客都權衡再三才能決定要不要予以接待,雖然門庭冷清,但卻讓人感覺踏實。

可是現在府中集宴動輒百數人眾,再沒了此前謹慎擇選的小心。且少王本身也是才情揮灑,賞贈濫施,說得好聽一點叫做禮賢下士,若往險惡處去想,則就不得不讓人憂悵難釋,不知禍出何門。

拋開自身的前程思量,劉幽求也是真的為少王擔心,因此這些想法也都積存在心許久,只是擔心會被少王誤作自己是心存怨念才故作危言。

昨夜所見禮堂珠玉陳設、群情激湧,劉幽求受不了那種氣氛才早早離席,然後便是整夜無眠,到了早上終於下定決心,無論少王對自己看法如何,他作為府中老人,該做的勸諫還是要表達出來。

如果少王真的只是固執舊態,認為自己是為自身前程抱屈而疏遠他,但他也算是盡了自己身為府員的責任,就此一別兩寬也問心無愧,起碼是回報了少王微時對他的賞識。

且不說劉幽求心裏權衡多少,李潼聽到他這一番勸告話語,心情不乏歡暢,眉眼也舒展開來,坐在席中笑語道:“人生在世,何者可貴?饑時酸醬兩甕,寒時麻衫一領,不為物珍,只是應時所需。人之異於禽獸,在於故情兩知。長史與我,相守微時,困頓之際相攜並進,榮寵之時肯贈危言,情義如此,讓我怎能不念念不忘!”

聽到少王這麽說,劉幽求唇角翕動起來,翻身跪地顫聲道:“卑職怎敢自許情義!舊時困在畿內,晝夜兩餐不能周全,潦草果腹不知明日就食何處,幸受大王拔選賞用,才能得享衣食安居。大王不以卑鄙見棄,卑職唯此一身捐獻,薄才強逞,妄為大王籌劃,擅作危言警事,不敢自誇周全,只盼能久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