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5章 索性以身相許

麟台秘書省之所以能夠在士林中清譽獨享,拋開其歷史淵源而著眼於今朝,大體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去看。

對於底層官員,特別是那些初解褐的年輕俊彥,麟台校書、正字乃是最為清貴且值得驕傲的地方。

這些人並沒有什麽資望可恃,唯一可誇者便是自身的學識才器,麟台藏書豐富,享有極高的學術地位,能夠居任其中,便是所謂的久居墨室、身亦流韻。

而且麟台靠近中樞,魏晉以來此類清職便是士族子弟起家首選,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除了這些歷史流余之外,國朝以來官場又有重內輕外的流俗。

像是剛才李潼所見一名麟台校書郎倪若水,關於其人還有一樁軼事,開元年間,倪若水擔任汴州刺史,於州境中接待一名歸都擔任大理少卿的官員,便發出這樣的感慨:班公是行若登仙,吾恨不得為騶仆。

汴州可不是什麽偏僻遠州,而是唐前期屈指可數的雄州之一,直當運河水利,環天子之居。在這樣的大州擔任刺史,絕不屬於卑職貶用,即便是這樣,倪若水仍然感慨恨不能給歸都擔任寺官的同僚擔任車夫。重內輕外的流俗觀點之深刻,可見一斑。

所以對於新入官場的年輕人而言,麟台校書、正字這樣的官職雖然品秩不高,但吸引力卻是極大。一旦放到外州擔任什麽縣尉、參軍之類,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機緣或是過硬的背景,想要再升回朝中擔任美職遙遙無期。

武周之所以能夠代唐成功,相當一部分原因就在於這一時期官員的內外流通實在頻繁。對於一些渴求仕途上進的年輕人而言,他們是不會過多關注國統在誰,天大地大、機遇最大,朝中動蕩越頻繁,他們得以攫升的機會就越多。

這裏又要舉一個例子,還是陳子昂。其人於682年進士及第,但開始也是如劉幽求一樣守選待任,等到高宗駕崩上書《諫靈駕入京書》,得到神皇武則天的賞識,所以授為麟台正字。

如果沒有這一次的上書,陳子昂一個蜀人土豪子弟能夠擔任麟台正字這種美職的幾率微乎其微。

天授年間武周革命,陳子昂又上書《大周受命頌》,算是直接鼓吹武周代唐,繼而加授右拾遺。

所以武則天能夠代唐,絕不僅僅只是依靠酷吏大殺特殺。她臨朝執政有一個特色那就是對寒門庶人所開放的政治資源獲取途徑前所未有的大,甚至還要超過南北朝與隋唐交替的戰亂時期,當然泥沙俱下、良莠莫辨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李潼也不是在洗他奶奶,事實上從唐代立國貞觀時期開始,他太爺爺李世民就一直在打壓山東世族,到了他爺爺李治也是接過老子手裏的刀,直接砍向那些關隴勛貴集團。

接下來就算不是他奶奶上位,只要想坐穩江山,這種歷史脈絡是不會改的,只是他奶奶手段要更加激進一些,下藥太猛,個人私欲與歷史潮流糾纏在一起,反而不好評判是非。也正因為這一點,到了武周中後期不乏人抨議武則天,往往援引隋煬帝禍國的例子。

扯遠了,講回麟台。中層官員如李嶠這樣已經積累了一定資歷、名望的壯年派,他們所看重的麟台資源,是待詔內省的資格。

魏晉以來,承旨詔誥便漸漸成為鳳閣中書省的特權。這種態勢發展到如今,特別是光宅年間宰相裴炎借著與武則天配合廢掉皇帝李顯的余韻,直接將宰相政事堂轉移到鳳閣之後,鳳閣便成了當之無愧的外朝首樞。

皇權與相權,是一個天然的矛盾,皇帝如果權威過盛,宰相形同虛設。宰相如果太過勢大,皇帝則就被直接架空。

武則天代唐履極,首要打擊的也是宰相這一群體,對李唐宗室的剪除其實還要擺在次要位置。去年的越王李貞等人作亂也說明,沒有宰相等朝臣們的支持,就是一場笑話。這種內重外輕的局面和印象,一直持續到安史之亂才被打破。

皇權要穩,中書就必須要進行分權,於是便有了知制誥這一制度的產生,為的就是分奪中書省中書舍人擬作詔敕的權力。太宗時期的溫大雅、魏征,高宗時期的許敬宗、上官儀,包括武後臨朝時期的北門學士,便是因此而產生。

武則天女主臨朝,雖然培養了一批待詔女官,但這些女官們往往身在禁中,並不能完全取代朝臣。所以如麟台、兩館這樣的機構,便需要有官員入事大內,充直待詔。

麟台對於中層官員們之所以有吸引力,就在於這一點。雖然沈君諒訴苦兼自嘲,言是麟台職權被剝離嚴重,號為病坊。這雖然是一個事實,但也僅僅只是麟台外署的情況。

麟台是有外省、內省的區別,其中外省位於皇城中,史官、太史局被先後剝離,僅僅只剩下一個半殘的著作局,編書注書這樣的本職工作也出現了兩館這樣的競爭者,基本上可以說就是一個面向外朝開放的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