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1章 徐敬真引誣

田大生額頭冷汗直沁,半是窘迫半是心驚,聽到少王如此計劃,他才知此前自己思慮仍是淺薄。

如此沉默大半刻鐘,他才緩緩點頭道:“做得到,只是一時人力抽調,還要多募城外客戶,不足深信。另這麽多客戶籍歷,也要疏通縣廨……”

“我府內人事被盯緊守死,不可輕動。疏通縣廨,要靠你等。”

所謂客戶,並不是指的資財豐厚的金主,而是失地的平民,從高宗時期開始,均田制便逐漸崩潰,多有民眾流落外鄉,又稱為客奴。

因為王府田邑事宜,合宮縣主簿傅遊藝近來常常造訪,老先生知情識趣,李潼與他也漸漸熟悉起來。招募幾百個城外客奴並錄籍歷,這種小事並不難辦。但李潼自己卻不能出面,否則便會留給肅政台攻訐自己的把柄。

“縣中一尉,素來貪鄙,如下吏等直坊事者,月季都要輸錢才能留職。求他造籍,倒是也可,但肯定會有厲索……”

聽到田大生盤算,李潼便笑道:“錢財不是問題,關鍵是要事情盡快做好。是了,坊正例錢多少?若供職裏正呢?”

隋代兩都城坊稱裏,因置裏正。入唐之後雖然稱坊,但也並沒有廢除裏正一職。

因為坊正只負責管理坊內治安、清理、坊墻修葺和坊門開閉,而裏正還是掌管戶籍的吏員。所謂百戶為裏,裏設裏正。像是王府所在履信坊,因為地處洛陽城裏偏在,居戶很少,幾坊合置一名裏正,職權要比單純的一名坊正大上許多。

“坊正供錢例為一千,裏正職錢五萬,例供五千。”

聽到田大生所言這明碼標價,李潼不免暗暗咂舌,難怪後世說天下胥吏皆可殺,基層工作居然這麽大的油水。

原本合宮、洛陽兩縣分治神都城,每縣所轄五十坊左右,即便只有一半坊正交錢,那也是兩萬多錢,一年收成四季就要十萬錢,百數貫之多!若再算上別的雜收,區區一個縣尉幾乎能夠頂得上三品大員的年俸!

不過合宮隸屬赤縣,天子腳下,膽子這麽肥的也是罕見。於是李潼便多嘴問了一句:“這縣尉叫什麽名字?”

“縣尉名弓嗣舉,分押戶曹。”

李潼聽到這個名字,隱覺有些耳熟,皺眉思忖起來。

合宮縣屬於最高一級的赤縣,縣尉例有六人,比擬台省尚書六部。他與合宮縣廨屬官打交道,僅止於主簿傅遊藝一人而已,但何以會對這個名字感到熟悉?

略作沉吟,他便又問道:“這個弓嗣舉是何出身?有沒有家人歷任顯宦?”

“弓嗣舉出身汴州豪宗,有族兄弓嗣業居洛州司馬,族兄弓嗣明為洛陽令。正因家世顯赫,廣立赤畿,才敢這樣兇惡。”

別的上層人事,田大生或還不知,但講到上官,還是很清楚的。

“汴州豪宗……”

聽到田大生一連講出幾個相似名字,李潼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頓時清晰起來,想起來今年將要發生的一件大事,那就是徐敬真北逃並引誣案。

徐敬真是徐敬業的弟弟,徐敬業舉兵失敗後,徐敬真被流配遠地。徐敬真在今年逃回洛陽,得到洛陽官員資助準備繼續北逃突厥,卻在途中被擒獲,由此引發一輪新的清洗,宰相張光輔甚至都受此牽連而死。

這一場殺戮並不只集中在河洛京畿,單單被殺掉的外州刺史便有數人之多,也是永昌年間規模最大的一次殺戮。此際再聽田大生口中講出幾個涉案人名,李潼不免聯想更多。

此前身在局外,李潼將此只當故事去看。可是如今人在局中,再作一番細忖之後,心裏卻生出許多別樣感受:這件事似乎不像一次突發的事件,反而更像是一次有節奏、有預謀的定點清除。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結合自身經歷加上已知事件,那就是他奶奶武則天眼下遠不如他本以為的那樣強大。

元月大酺,他也算是舔得盡力,而且他奶奶也借此針對時局進行了一些堪稱精妙的調整,很明顯短期內是沒有刁難他們一家的意思。可就是因為外廷所施加的壓力,他們兄弟不得不提前出閣。

如果這件事還可以歸為武則天對他們兄弟安危的不在意,那麽薛懷義涉入禁衛謀亂事件呢?

危機直接產生禁中,而且還是南衙禁衛高級將領,如果薛懷義不是告密而是同謀,可能現在已經城頭變幻大王旗了!

但就是這樣一個強烈危機事件,居然處理的有幾分波瀾不驚的味道。當時李潼雖然有些疑竇,但所知內情不多,也難做出什麽判斷。

現在聽田大生講起這個涉案的汴州豪宗弓氏居然在京畿之內都有這種強勢,如果前後之間確有什麽聯系,李潼便大約能體會到他奶奶那種如鯁在喉但又不得不隱忍的憤懣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