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0章 唯望生,不望死

與薛懷義胡扯這會兒,李潼心中也是權衡諸多。

他首先需要確定的是一件事,薛懷義是個怎樣的性格並不重要,這和尚本身就談不上有什麽獨立的人格,僅僅只是武則天的附庸而已。

換言之,李潼也根本就不指望能夠忽悠住薛懷義而謀求什麽利好。特別在當下這一階段,薛懷義某種程度上就等同於武則天。

比如就眼下而言,雖然還不能確定,但薛懷義之所以來仁智院,大概率是為了躲避太平公主的求救。薛家對這個野藥販子出身的幹親戚不可謂不仁至義盡,把你名字都寫到族譜上了,還要怎麽做?

結果真遇到難關要幫忙,薛懷義屁都不敢放一個。真要超出武則天意願的請求,這家夥毛都指望不上。

他雖然腦洞大開,擔心死後到了黃泉會被李家祖宗們收拾,但李潼也休想以此就擺弄他。

且不說這本來就是窮極無聊的內心加戲,退一步講,縣官不如現管,最起碼在死之前,他還得在武則天面前討生活。李潼真敢那麽做,老小子嘴皮子一松被他奶奶知道了,說不定李潼先一步趕去黃泉跟祖宗們加深感情。

但這件事也不能說就全無意義,最起碼有了薛懷義這層關系,他與武則天得以對話的距離得到前所未有的拉近。眼下需要考慮的,還是先哄住薛懷義,維持這一層關系。基於這一點能做什麽,還得繼續試探。

“我雖然馬齒猶短,但也幾經瀕危。能告薛師者,無非病夫俗談,唯望生,不望死,長生久視,人之大欲,除此之外,再無他求。”

薛懷義聽到這話,又是撇嘴哂笑:“不過是庸夫雜言,何須你來道我。長生自是生人大樂,幾人又能達成?多想費神,無用身後。”

“鬥膽稍作細辯,薛師所言長生,與守義所言終究還是不同。薛師春秋富足,榮祿滿享,體格精壯,本無掐指待死之患,偶思長生,無非閑來故事。”

李潼嘆息作自憐狀:“至於守義,又與薛師不同,久病之身,纖弱之質,風大則折,勞久則傷。長生於我,是溺者浮木,渴者甘霖,苦盼得此,諱於言死,不是閑說。”

你這榆木疙瘩,要我怎麽說?你這年輕力壯的感受不深刻,有人需求很急啊!煉丹去,獻藥去,喂死你那老姘頭。

不過這想法,也只是存在心底一個美好願望。武則天初期雖然崇佛,但當真的完成革命,且權位漸固後,位置不同了,想法與做法自然也就發生了變化。

像是眼下召集和尚們,讓薛懷義主持修編《大雲經神皇授記義疏》。但是到了699年的聖歷年間,又創建控鶴監,著令二張兄弟組織學士們修《三教珠英》,要讓儒釋道三教得以融合。

沒辦法,和尚們念經吃齋還可以。但治理天下要用士人,長生久視要靠道士。佛經念得再好,修得來生善報,總比不上我煉丹養生,皇權久固。

所以武周後期,武則天是服丹的,甚至也不排除她現在就在服丹,畢竟年紀大了,吃點保健品人之常情。但這丹藥似乎毒性不大,還是讓她活到了神龍年間。

李潼說這些,也有鼓動薛懷義加大獻丹力度的意思,但就算薛懷義不聽,也不打緊。

特別是要告誡這老小子,不要天天把黃泉、地府掛在嘴邊,擔心死後遭到李家祖宗們報復,你這口無遮攔的,有人聽了不舒服。主要原因,自然還是不希望薛懷義再拿這些話題對他糾纏不休。

薛懷義聞言後,雙眉微微一皺,但轉又舒展開。他本也不是什麽思緒通透之人,即便有些靈巧,泰半也要用在應付女人上,自不會一轉三道彎的去琢磨李潼的話。

而李潼又忌憚薛懷義背後的武則天,許多意思都不可表達的太直白,彼此交流起來,自然效率低下。

氣氛沉悶片刻,薛懷義便從席中立起,甩著那紫紅相間寬大僧衣踱至門前,似乎是打算離去,但見太陽仍有老高,臉色便稍顯踟躇。

李潼猜的沒錯,薛懷義今日所以來到仁智院,的確是為了躲避太平公主糾纏。

早間他於明堂工地蹲點監督,有禁中宦者持神皇信物至此傳召,薛懷義不疑有他,便跟隨宦者往禁中去,但宦者過仙居院而不入,頓時便讓他有所警覺,逼問之下才知是太平公主假神皇信物要見他一面。

幹侄子薛紹遭殃,薛懷義自然心知,甚至這件案子就是他的幹兒子索元禮督辦,自然清楚當中水深。薛懷義自不會傻呵呵去見太平公主,索性中途折轉,沖進了仁智院中。

到了仁智院後,又想起此前傳言永安王死而復生之事。薛懷義對此抱有不小興趣,獵奇之余,自然也是憂恐,畢竟他除了督造明堂之外,還奉命主編《大雲經義疏》,即便不通佛理,偶爾轉去瞧一瞧,聽那些高僧窮論生死輪回事宜,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些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