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2章 能奏《武媚娘》否

隨著琵琶聲響起,其他樂器也都次第加入進來,樂曲頓時變得豐富起來。

禁宮之中生活苦悶,樂曲雖然洗耳,但相對於欣賞旋律本身,李潼更感興趣的還是這些不同樂器的演奏方式與彼此之間的配合。

羯鼓聲稍頓之後,部頭米白珠趁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但也並沒有就此停止演奏,只是敲擊羯鼓的頻率明顯慢了下來,但每一次鼓響便代表著樂曲旋律又發生新的變化。

羯鼓獨特純粹的音色,讓其能夠在一團樂器聲中被清晰感知,掌控節奏,尋宮定調,能夠很有效控制整首樂曲的演奏,難怪被稱為總領八音。

可見,想要熟練掌握羯鼓,絕不僅僅只是敲敲打打那麽簡單,還需要演奏者本身有著高超的樂理造詣,才能夠引領整首樂章的正常演奏。

琵琶聲綿密婉轉,是一首樂章的主音,其他樂器的演奏很明顯都圍繞這個樂器配合。李潼雖然沒有太高深的樂理知識,但在傾聽片刻後,也能感受到一部樂人中,琵琶演奏者水平高低,將直接影響樂曲的發揮是好是壞。

作為和音的,是兩種吹奏樂器,篳篥與胡笳。這兩種都是豎吹管樂,音色與音域方面多有重合,甚至篳篥又被稱作笳管,但細微處也有差別。

篳篥的音域要更廣一些,變化更加豐富,多有清透之音。胡笳相對而言則略顯沉濁,渾厚低沉,應用在樂曲中有攏音之用,使得音節不至於跳脫雜亂,奠定一個稍顯憂悵淒婉的基調。

除此之外,還有方響、檀板之類的樂器搭配。

方響是以十六枚大小、厚薄不等的鐵片懸掛木架,槌擊發聲,可以視作簡略的鐘磬,在樂理應用方面與羯鼓略有重疊,都有尋宮定準之功,且是清商樂中重要樂器,如今也被編入俗曲中,可見眼下的音樂已經發生了很大程度的交融,雅俗之間的界限不再分明。

檀板則是檀木薄片疊合而成,演奏者揮動起來自有噼啪脆響如驟雨砸落,倒像是後世尋常所見的兒童玩具塑料拍板。這也是李潼所見,演奏方式最為簡單的一個樂器了,但究竟是否易學難精,他也不是很懂。

樂器清聲演奏持續了大約有十分鐘,雖然也可以說音色豐富、曲調婉轉,但李潼覺得大體上也就那樣吧,看個新鮮。

或許是因為這一部音聲人水平所限、難奏天籟之音,當然也是因為他的文藝審美意趣較之真正的古人還是存在著隔閡。但看周遭其他人,卻都認真聆聽,頗有癡醉之感,大概還是長久缺失此類娛樂的緣故。

場中樂調聲再次發生變化,琵琶聲轉為舒緩,篳篥悠揚和之,余聲則悉數停頓。黃裙舞伶款款登台,隨其步點起落,另有小鼓相和,那狀態似是踏歌,但舞者姿態動作又要比踏歌復雜得多。

“踏搖娘?這是踏搖娘!”

席中李守禮拍案大呼一聲,引得李潼好奇望過去。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幾個月,他還是第一次在見識方面被李守禮這個土著超過。而上席太妃房氏與張良媛聽到李守禮的叫嚷聲,一時間也都好奇望來,沒想到這小子還有見多識廣一面。

似是為了回應李守禮的叫嚷,台上舞者踏搖頓身,已經張口歌辭:“洞房深曠、嬌娘空把羅衫……”

這唱詞一出口,上席的房氏與張良媛臉色頓時一黑,李守禮情緒卻更激動起來,伴著舞娘的身軀頓轉,拍案作“嘿、嘿”聲,十分捧場。

李潼見狀已是大樂,心知這小子肯定是要倒黴了。他對唐曲子不好說了解全面,這《踏搖娘》恰好了解過,這是一曲不折不扣的俗調,大體是一個嬌妻配陋夫的故事,丈夫醜陋性厲、嗜酒毆妻,妻子泣訴鄰人並有夫妻纏鬥。

這麽一個接地氣的故事,自然不屬於清商大禮、宮廷燕樂的範疇,太妃、良媛沒有聽過很正常。但李守禮這小子居然聽過,這就有點不正常,他哪裏聽來的?

這首曲子,辭是閨怨艷曲,舞是搔首弄姿,特別夫婦糾纏之際,不乏閨秘猥褻動作,是香艷俗曲,格調實在算不上高。由此可見這一時期的內教坊,早已經不復唐初清商淵源,被俗樂感染很深。

不過再看下去,李潼又發現這應該是翻新之曲,原本的俚俗香艷被刪去很多,大體還在尺度之內。畢竟是在禁宮表演,尺度不好放得太開。但也說明這一部內教坊樂人水平確是不高,房氏讓他們自擇拿手曲目,居然演出這種戲碼。

其實剔除那些香艷成分,仔細去聽那些曲辭,倒也別有一番意趣。婦人唱腔婉轉淒怨,唱辭淺白易懂,無非抱怨丈夫粗鄙無能、家庭生活的不和睦,很能滿足人的窺私欲。

八卦心理,人皆有之,哪怕到了後世資訊那麽發達,人對於所謂明星緋聞、豪門宮鬥都保持極高的興趣,古人同樣如此。譬如此刻席上太妃房氏等人,雖然最開始略有不喜,但在聽著聽著,竟也被那舞者泣訴家事給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