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2章 耶耶的召喚

上官婉兒自然不會托大到接受一位嗣王兩位郡王的謝禮,她側避半退,之後又與房氏淺言幾句,然後便告辭離開了。

太後讓她旬日來見,本就存有審視考驗的意思,雖然她的確心內無鬼,也犯不上留在這裏家長裏短聊個沒完。而且房太妃也未必對她心存什麽謝意,執意要讓三子禮謝,也只是通過對她這個太後爪牙的恭敬來表達對太後本身的順從。

上官婉兒引眾離開之後,房氏才又在宮婢攙扶下返回內室,並示意三子一同入內。房氏緩緩倚靠在矮榻上,視線掃過跪拜在前三人,還未開口已經淚目,語調帶著幾分顫音:“先王保佑,我母子又熬過一厄……”

說話間,她視線又落在李潼身上,並彎腰讓他往近前湊來,兩手捧住李潼臉頰,視線認真的端詳起來。李潼被觀察得分外不自在,頗有窘迫的視線轉向房氏那被緊緊包裹且橫在榻上的左腿,關心道:“娘娘傷情究竟怎樣了?”

所謂娘娘,眼下還並不專指皇帝的妃嬪之類,用作對於母親的稱謂,而且還是非常普遍平民化的稱呼。

李唐皇室在稱呼方面真的沒有什麽嚴格的禮節講究,素來以接地氣而著稱,呼父喚母,耶娘並用,兄弟之間也常稱行第。

這當中比較有代表性便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兩度帖》,是唐太宗東征高麗之際寫給其子李治的私信,大意是耶耶想死你這小心肝兒了,你要記得常給耶耶寫信雲雲,不獨口語化得親切,關愛之情也都溢於言表,與尋常庶民慈父沒有區別。

當然,也並不是說就全無講究,還是有一些容易引生歧義的地方。比如“哥”和“大人”這兩個稱呼,在某些特定語境和場合都有稱呼父親的意思。唐玄宗李隆基曾稱其父睿宗為四哥,大人則更加數不勝數。所以來到這個年代,攀交情動輒“大哥”“大人”,人緣應該會混得很不錯,大家都樂意跟你交朋友。

“是了,巽奴說他連累娘娘,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守禮這會兒也終於問出口來,箕坐榻前,望著房氏與李潼一臉的好奇。

旁邊的李光順也微微躬身向前,只是姿態遠不如李守禮那樣親昵隨意,隱隱有種透出隔閡的意思。

這個問題,說好回答也好回答,李潼三言兩語便將經過交代一遍。只是講到自己死而復生這一件事,則就實在沒有辦法講清楚。他這裏剛剛開口講一句,另一側李守禮已經趴在他身上大呼小叫起來:“巽奴你真見到阿耶?阿耶跟你說了什麽,有沒有講起過我……”

“噤聲!”

房氏擡手敲在了李守禮腦門上,對於這個毛毛躁躁的嗣子也實在乏甚耐心,擺手對其余兩人道:“你們先出去,我與三郎有事要談!”

李光順倒是恭順,雖然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但聞言後還是連忙起身退出。李守禮則忸怩著不肯走,這更坐實了李潼對於其人性格的判斷,這是一個憨貨。

但見房氏瞪眼欲怒,李守禮還是垂頭喪氣起身往外走,只是離開房門前又傍著門框對李潼擠眉弄眼:“巽奴,我這幾日練成妙戲,稍後答完娘娘,記得速來見我,我教你啊!”

看到李守禮那稍顯拙劣的引誘,李潼不禁莞爾。

雖然與這幾個所謂親人接觸不久,但這氛圍讓他感到輕松,大概是時刻身處在命懸一線的兇險境地,親情之外更有一種相濡以沫的深情,彼此之間相互依靠,關系更加純粹,完全沒有那種天家無情、勾心鬥角的氣氛。

他轉回頭來,望著仍在凝視著他的房氏,深吸一口氣後正待開口,可是房氏接下來的話又讓他有些接不住:“你家阿耶他、他是怎麽樣了?有沒有問起家事,問起我……他也實在心狠,夫妻一場,哪怕夢裏相見,也不以面對我……他、他是在怨我,怨我沒有照顧好你們……”

這語調如泣如訴,聽在耳中,讓人倍感心酸。李潼聽在耳中,心中更生感慨,他那亡父李賢的確是一個魅力極大的人,就連上官婉兒那種情意飄渺難言者都給了他不小的善意提醒,更不要說房氏這真正的太子妃,必然是更加的銘記不忘。

若再算上他那個根本不曾謀面,直接追隨殉情的生母沈氏,李賢能得如此寄情深厚,也算聊有可慰了。

除此之外,李潼也不得不感慨古人神經之粗大,他這一番杜撰就連自己講起來心裏都發虛,居然沒有引發什麽質疑與駁斥。像是代表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在今天又見他之後,對此根本就連提都沒有提,而眼前的房氏,則更是幹脆對此信之不疑了。

李潼並不知房氏與李賢這夫妻相處細節,即便有心要安慰幾句,也根本不知該要說些什麽。他也知謊言越圓越大,特別跟房氏這種親近關系日後少不了朝夕相對,說得越多,破綻自然也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