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0章 悲慘的一家人

李潼終於得以離開夾城這一陰暗角落,雖然真正的初唐風物還未完全向他展開,但也正在徐徐張起。

太初宮作為神都洛陽宮城,規模極大。這裏本來是隋時紫微宮,武後稱制之後,遂改為太初宮。隋唐兩朝有兩大營建狂魔,前有隋煬帝,後有武則天,兩人先後營建此宮,太初宮之宏大,可想而知。

隋末亂世,秦王李世民攻滅王世充,便曾因紫微宮過於豪奢而下令焚毀一部分。後來李世民自己做了皇帝,便也動了興造宮宇以誇耀盛治的念頭而起意修繕紫微宮,卻因臣子強諫而罷止。

可是等到高宗李治登基,在武則天鼓動之下哪管那一套,一道《建東都詔》正式確立兩京制度,之後兩口子狼狽為奸,往來兩都,可謂不亦樂乎,甚至高宗死都死在了洛陽紫微宮。

眼下的李潼,可沒有什麽心情抨議統治者的窮奢極欲,前往新住所的途中,也一直在思考這一次處境的轉變背後的深層邏輯。

很明顯,他托李賢之名那篇《慈烏詩》便是直接原因。但《慈烏詩》在其中究竟又發揮多少作用,他卻無從估量,不明白這當中的邏輯推進,便不能立足於此更作暢想。

行途中,他也試圖向上官婉兒旁敲側擊,想要打聽一些有用的訊息。但是這個女人應答滴水不透,遠悖於胸大無腦的日常俗語,也不免讓李潼大生挫敗之感。

但上官婉兒不說,並不意味著李潼就全無收獲。須知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也是在名利場中浸淫數年之久,或許算不上是什麽官場少壯,但是見微知著、從日常細瑣總結事物發展規律的本領還是有的。

李賢與其母武則天之間關系與感情究竟如何,除了他們當事的母子二人,外人只怕很難說清楚,即便有所解讀,往往也只停留在政治利害的層次上。

可是李賢早已經死去數年,留下的政治遺澤也是微乎其微,李潼再想從這方面入手自救,也只會事倍功半,難有收效。所以再考慮這些問題,也只是徒勞傷神。

武則天是一個政治人物不假,但也兼具女人的善變與感性,這就使得其人形象更加的復雜。不要說李潼作為一個外來者和後來人,根本無從去細致了解。他相信哪怕上官婉兒這種近臣,對武則天所見大概也只是停留於片面而難窺全貌。

上官婉兒言談之間所流露出來對武則天的那種敬畏到近乎崇拜的感情,絕不僅僅只是權勢淩人能夠達到的效果。換言之武則天是善於利用手中權力所帶來的強大,通過豐富的權謀手段,潛移默化的將身邊一種人等都打磨得稍具抖M傾向。

李潼本身乏甚受虐性格,也並不打算培養這一樂趣,而且目前看來,他連武則天的面都見不到,也根本就不具備通過日常行為取悅其人的資格。既然如此,武則天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跟他沒有多大的關系。

他只需要確定武則天是一個政治人物,而政治人物又必須具備立足現實利弊的取舍判斷力。換言之,他只需要展現出自己是有用的並且收起有害性的一面,活命並不難。

當然,在此之前他並不能確定自己這一判斷是否準確,不能確定武則天會否將對兒子的怨恨延續到孫子身上,畢竟武則天還是一個女人,所以只能被動的等待命運宣判。現在事實證明他賭對了,本來迷茫的前景便稍顯明朗起來。

比如,李潼猜測武則天可能現在正在用那一篇托名李賢所作的《慈烏詩》敲打小兒子李旦:不要以為你現在是皇帝就收拾不了你,就連死了的兒子都因為違逆我而魂靈不得安生,你媽媽永遠是你媽媽!

對於借用死去的李賢名頭乞活,李潼並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且不說現在他仍不能完全代入少年李守義的感情立場,就算黃泉之下的李賢心存忿恨,也不該來怪兒子,要怪就怪他爸爸李治,娶了一個禍殃家門的悍婦還不加節制。

不要說李潼,就連現在高坐在皇帝位置上的李旦,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又有什麽辦法?還不是忍辱負重,哭著喊著要把李唐江山送給媽媽?

話說這個李旦也真是悲催,本來該是無憂無慮的富貴閑王,老母心頭肉的小幺兒。結果前三個兄長接連翻車,到最後來自母親的戾氣只能咬牙承受。

李旦原名李旭輪,後來改名李輪,大概武則天覺得李輪還是不夠圓潤,索性又改成李旦。可見這個小兒子生下來,純粹就是為了盤著玩兒的。

李旦也很順從的履行這一使命,至於其他幾個敢炸毛的都被收拾很慘,特別跟武則天稟賦相近、命格相沖的李賢,滿腔血淚連一個“慘”字都裝不下,還要殃及兒孫。

至於中二症滯後間歇發作的老三李顯,大概是受到了他老師唐三藏聖僧光環的庇護,這位佛光王好歹才熬到日後大唐六味帝皇丸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