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5章 再愛我一次(第2/3頁)

永安王貌類其父,但更多只是形似,當然也是因為疾病與幽禁的折磨,讓這位郡王顯得尤為纖弱可憐,煢煢孑立,讓人不忍加害。

“哪怕只是生在尋常衣冠之家,這樣恭謹可憐的小郎君,大概也會是父母膝上珍物,哪忍加以人世辛苦?”

上官婉兒心中驀地一嘆,對少年的一絲同情轉又化作對自身命運的傷感,世間苦難,並不擇人而施,自身已經不從容,又能施給旁人多少同情。

李潼並不知上官婉兒心思流轉,只是伊人眉眼之間那稍縱即逝的傷感還是落在眼中,他心緒一轉,略顯低落的垂首說道:“久在禁中,乏於教養,我又懂得什麽執禮甚或不甚。只是常年不見外賓,一時難舍罷了。”

少年語調雖然沒有多少哀傷,但是聽在多愁善感婦人耳中,無不大生感觸,思緒綿長。

這些感傷感觸,並不足以促使人有什麽實質性的示好舉動,但最起碼在這些宮禁女官心目中,會覺得這只是一個柔弱無助且無害的可憐少年。可憐不可憐,李潼並不在意,但若能讓人認為他是無害的,少於戒備,這就是一線的進步。

“妖事陡生,我自己也是惶恐不安。上官才人再臨陋處,應該也有疑惑要問,我也只能知無不言,不敢妄誕。”

再次返回房中,面對著上官婉兒與幾名女史,李潼盤膝坐定。剛才一人獨處,他也試過屈膝正坐的姿勢,很快就覺得兩腿麻痹,之前更連沈南璆都說他虛得很,眼下也就無謂更加勉強自己。

他無論動作還是語調都放得很慢,只是擔心融入度不夠,露出什麽不合時宜的馬腳出來。

上官婉兒本來準備了幾個問題,可是這會兒卻有些問不出,沉吟少許之後才開口說道:“此類異事,妾也少有經見,不知從何問起。前時大王所言,晝夜之間,已歷四時,不知可否稍作詳述?”

李潼看一眼不乏好奇的上官婉兒,又看了看兩側持筆執卷準備記載的女史,臉色又變得傷感起來:“我、我見到了阿耶……亡父……”

此言一出,頓時如春雷乍響,對面上官婉兒幾人陡然色變,特別上官婉兒更是已經離席而出,似要拔足而走。

眼見佳人如此驚慌失態,李潼心中頓生滿滿惡趣噱意。從第一眼見到這女人,便是一副從容不迫、動靜有秩的姿態,這不免讓憂心忡忡、遲遲不能進入狀態的李潼心中多生挫敗,可是現在自己一句話便讓對方如此失態,倒讓李潼生出一股郁氣消遣的爽快感。

“或在夢中,或是臆想,亡父音容,宛若眼前,持我手黃泉並行,教我經書詩賦,教我人倫道理……”

李潼要捏造這樣一段不存在的黃泉遊,也是為了之後被相熟者察覺習性大變提供一個解釋說法,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為了引出他接下來的說辭:“當時光影迷亂,我並不知是幻是真。但阿爺音聲嚴肅如昔,讓我不敢失神忘教……”

上官婉兒原本已經離開坐席,實在不敢繼續再聽下去,可是少年語調淒涼哀傷,所言卻又如此荒誕,讓人好奇心熾,忍不住要繼續聽下去,特別在聽到少年講起亡父音聲如何,上官婉兒又忍不住開口問道:“大王所言確鑿是真?記下來,全都記下來,一字不許疏漏!”

後一句是對身邊幾名持筆女史下令,上官婉兒思緒掙紮,終究還是決定留下來一探究竟,她是太後耳目,只要能夠保證如實陳奏,又有什麽不敢聽,又有什麽不敢看!

“醒來後,我也仔細回味品思,若非阿爺音聲真切,我也實在不敢自信能夠歷此玄奇!”

李潼擡手掩面,狀似追思,其實是擔心神情細微暴露出不可信的細節馬腳被上官婉兒看破,語調再作放緩,努力組織著語言:“阿爺教我良多,當中瑣細,也不知該要如何從頭說起。寒暑歷遍之後,阿爺與我作別,道是聖主輪王慈悲降世,司掌人道,我有血嗣承恩的福澤,不該命絕此時,囑我速速轉身疾行,不可回首張望,南向苦行六萬步,便能張目見日,回歸人間……”

大概是自己也覺得編造得越來越離奇,李潼越講聲音便越弱,幾名女史甚至探頭到他身側,才將他所言快速抄錄下來。

“我問阿爺如何取信旁人,阿爺授我《慈烏詩》,只待人垂問轉誦。”

終於把話題硬扯到了自己苦心準備的文抄節奏上來,李潼心裏也暗松了一口氣,然後便放下掩面兩手,神情肅穆的吟詠起來:“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百鳥豈無母,爾獨哀怨深。應是母慈重,使爾悲不任。慈烏尚知情,人亦慚失親。頑愚不自量,日久損修身。辛苦寒暑計,悠悠慈母恩。掩耳逐於野,此心不如禽。陰陽割生死,兇頑難復歸。悲淚寄語重,請君封曾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