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雙雙掉馬

甚爾曾遠離過裏世界的生活。

咒術師、咒靈、咒具……還有那如狗屎般稀爛的禪院家,他一度將之拋在腦後,體味過平凡而溫馨的普通人生活,尋覓到能讓他一個無歸無宿的浪子為之停泊的港灣,他看著妻子和女兒的面龐,腦海裏偶爾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就這樣過一輩子吧,也不錯。】

那是在惠出生以前的事了。

家裏唯二的兩個女眷,都被甚爾默默地劃入“弱小”、“需要保護”的圈子內,他嘴上不說,但是這個小小的居民房裏的平穩安定,日子細水長流,少有咒靈滋擾,全都是因為他的存在。

早紀,他的第一個孩子,一個長相更偏向妻子的、擁有一雙可愛的貓兒眼的女孩。

甚爾曾以為身體裏令人厭惡的基因會傳承到他的女兒身上,而結果令他舒了一口氣。

早紀看不到咒靈。

她注定不會接觸到咒術的世界,她在這個用鮮花鋪灑滿地,青藤生生不息,陽光明媚柔暖的溫室裏自由自在地長大,她是被妻子用愛澆灌出來的、熱烈而單純的太陽花。

她活在普通人的世界裏,可以幸福一輩子。

但是,早紀絕對不能接觸到裏世界。

在溫室的呵護中成長的太陽花,柔嫩易折,稍微劇烈的風暴就能將她連根拔起,花瓣凋零。

——七年來,這是在甚爾腦中根深蒂固的、對於女兒的印象。

過去七年形成的“默認常識”,成為了甚爾的認知世界的基石,理所當然的如同宇宙裏亙古不變的物理定律。

當這認知的基石在一刹那被悉數崩裂、掀翻時,所造成的沖擊力,不亞於甚爾親身體驗了一回世界毀滅。

“爸爸,別動。”

呼吸綿長,吐息進出,面前的女孩,氣勢一下子就變了。

他看到金色的電弧掠過一道繃緊的線,那速度太急,以至於在電光切割、咒靈崩斷後,雷鳴聲才後來響起,聲浪滾滾,沉悶頓郁。

早紀似乎呢喃了一句什麽。

而甚爾的耳膜早已被雷聲充斥,微微鼓脹,他的表情空無,任由大腦天翻地覆,如同遠古時代神話裏描述的海嘯末日,思想決堤,沖刷出大片的空白。

一秒被切割成了幾百幀,時間近乎無限地拉長,卡頓地播放。

許久,甚爾的眼神有了焦距,他第一時間看向被切斷在地上、正在努力蠕動著把自己的身體拼接回來的醜寶。

吐出一句:“早紀,我的全部身家差點被你揚了。”

正為從“惡鬼”嘴裏護住了爸爸、而心下稍松的早紀:“……嗯?!!”

……

現在的情形非常復雜。

甚爾不愧是號稱術師殺手的男人,心理素質絕對過硬,在短時間內重塑了三觀後,他立刻用一種全新的目光審視自家女兒。

兩人在客廳沙發上雙雙落座,氣氛劍拔弩張。

甚爾心裏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毫無疑問,是他的女兒覺醒了術式。

否則無法解釋,那晴天雷霆般的一斬從何而來,她拿的還是菜刀,如果是他送給她的咒具匕首,醜寶此時已經沒了。

過了七歲才開始覺醒術式,可以說非常晚了,但咒術界並不是沒有先例。

但是很快,這個猜想被推翻了。

只見甚爾把拼接完整的醜寶提溜起來,橫放在茶幾上。

“早紀,你看得見嗎?”

早紀茫然地瞥了一眼甚爾指向的位置,搖了搖頭。

惡鬼的聲音並沒有消弭。

然而早紀握著菜刀,不知所措,看爸爸的樣子,好像發生了什麽很嚴重的事。

雖然惡鬼之音近在咫尺,但茶幾分明空無一物,甚爾爸爸的手像搭在什麽東西上面,五指下,是她看不到的物什。

沒有攻擊人類。

沒有散發惡意。

那她……她之前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菜刀擱在茶幾上,早紀的手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內心忐忑不安,眼角余光偷偷觀察爸爸的表情。

這一幕落到了甚爾的眼裏,她的表情變為了排除答案的證明。

看不見咒靈。

如此,早紀就依然不是咒術師。

甚爾想到了某種可能,臉色微冷。

早紀方才揮出的那一刀,與其說是“咒力”,不如說更近似於“刀法”……

能夠以凡人之軀傷到咒靈,但無法祓除,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唯一的答案是——他的女兒和他一樣,是天與咒縛。

以咒力為代價,交換一具強悍無匹的肉體。

不同的是,甚爾的天與咒縛更加徹底,因為完全不具備咒力,反而能夠看見咒靈。

甚爾的沉默太反常了。

早紀越來越慌,她忍不住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拽了拽甚爾的袖子,她揚起茫然的臉:“爸爸……”

在那一瞬間,甚爾想到了很多。

聽到女孩輕軟的呼喚,動作先於思考,他下意識地擡起右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