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薛寶釵輕輕摸了摸自己頭上纏著的紗布, 飽滿圓潤的臉蛋一片慘白,心中不可抑制的仍有幾分後怕。

從京城開始,無論走到哪兒罵聲其實就根本不曾停止過, 被人拿臭雞蛋爛菜葉砸鋪子砸作坊砸家門也都是常有的事,但是會上升到自身安全問題卻也實屬預料之外。

回想起那日滿頭滿臉鮮血的場景,又如何能不後怕呢?但凡石頭再大些、砸得再重一些, 可能腦袋真就得當場開個大洞救都救不回來了。

向來支持她跟著她東奔西走的寶玉也頭一回表示了遲疑,還有來自京城母親、哥哥的信, 字字句句無不是擔憂心痛,全都在勸說她放棄。

說句實在話, 面對這樣艱難危險的情形和家人拼命的阻攔勸說,要說一點兒都沒有動搖也是不可能的。

太難了。

在這片習慣被男人掌控的天底下,想要違抗男人的思想意志做點事真的太難了。

她們沒有想要跟男人爭搶什麽,只是希望這天底下的女子能過點像人樣的日子,可落在那群男人的眼裏,無疑這就是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動搖了他們高高在上的掌控權。

無論那群酸儒的話說得多麽冠冕堂皇, 其實追根究底也不過就是利益使然,自古至今皆是如此, 那群讀書人慣會拿著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掩飾自己虛偽自私的本性。

太多太多看似美好的東西實則根本就經不起扒開了揉碎了來看。

薛寶釵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眼神裏已然沒了方才的後怕,只余滿滿一片輕蔑。

“娘娘很擔心你的安危, 只說實在不行就先撤回京城避避風頭也沒關系, 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的賈璉這會兒已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看著她頭上隱約還滲出紅色血漬的紗布愁得直嘆氣,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 這江南如此富庶之地怎麽反倒如此蠻橫兇悍呢?”

賈寶玉倒了杯茶給他, 悶聲道:“這件事不同尋常,越是窮苦之地反倒阻礙越小些。”

一則太窮的地方沒有那麽多酸儒,僅極少數富人家的孩子能讀幾年書罷了,鬧也鬧騰不起來什麽陣仗。

二則窮到那地步飯都吃不上了,突然有這樣一份酬勞豐厚的活計簡直就如同天上掉餡餅兒似的,說是餓狼撲食的陣仗都不為過,哪個又還敢跳出來說個“不”字?那不是砸人飯碗又是什麽?

江南這邊之所以情況如此嚴重,一來讀書人太多,二來這件事經過幾年多地的發酵已經在這些人的心裏頭憋得太久了,三來就是纏足一事也徹底被捅破了出來……如此種種合並在一起自然就爆發了。

這麽一通解釋,賈璉總算是明白其中的原委了,難免眉頭擰得更緊了些,“如此看來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啊,要不你們還是聽娘娘的話先回京吧?萬人血書已經呈到禦前了,他們連皇貴妃娘娘都敢咬,可見如今已是要瘋了。”

“這一次是砸破了腦袋,下一回再瘋起來指不定就該捅刀子了,有些讀書人就是一根筋老頑固,急起來連自個兒都不放過的人,難保要豁出去‘替天行道’呢。”

薛寶釵皺起了眉頭,問道:“娘娘如今怎麽樣了?皇上是個什麽反應?”

“娘娘暫且還穩著呢,但是朝堂上氣氛著實緊張,我出發前皇上還不曾拿定個主意。”頓了頓,又嘆道:“我瞧著那情形怕是懸,這些人太能鬧騰了,鬧出這樣大的陣仗皇上恐怕也難免要妥協,否則如何能夠收場呢?”

難道當真就到此為止了?

想到這兒,薛寶釵的心裏頭就揪著難受。

這幾年到處奔波的日子很是辛苦,但每每看見那麽多的女子成功走出家門、看見她們臉上身上慢慢發生改變的精神氣兒……毫無疑問這條路是可行的,只要堅持下去,等十幾年、幾十年過去,一定會跟如今大不相同的。

可若是就此終結,一切就都將化為灰燼,包括先前所做的那一切也都會復歸原位,下一次再想重新踏上這條路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至少她和皇貴妃娘娘這一輩子怕是等不到了。

不甘心啊,怎麽能甘心呢?

沉默了許久,薛寶釵終究還是一咬牙,“先不急著撤回,既然如今皇上還未有個明確說法,那就證明此事還尚有轉圜的余地,若是哪天皇上當真明令禁止了……到那時再考慮撤回也不遲。”

話音才剛落地,就看見一仆婦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外頭又有一群書生來鬧事了,吵嚷著叫咱們滾回京城去,才收拾好的大門口又被砸得臭烘烘的……”

“他們怕了。”薛寶釵冷笑道:“如此急不可耐到處蹦跶著施壓,不過是想逼著這一切盡快結束好各歸各位罷了。”

賈璉“蹭”地一下躥了起來,惱怒道:“這些人如此肆意妄為究竟是哪兒來的膽子?官府呢?就一點兒也不管任憑他們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