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一群奴才不斷來回折騰著,將一口又一口大箱子搬進船艙,粗略算算幾十口總是有的。

岸邊上,林如海微紅了雙眼,看著自己的長女說道:“為父已送了信入京,屆時自會有嬤嬤上門去,你且留心早日將屋子收拾妥當,萬不可怠慢了人家,那些宮裏頭出來的老嬤嬤具是人精,或許難免有些心氣兒高的……總歸咱們家也不缺那點子東西,只要人家能夠樂呵呵的盡心盡力教你,那些個身外之物只管給足了也無需在意……平日裏該客氣就客氣些,省得有那心黑的嘴上不說暗地裏給你使絆子,不過倘若真是那蹬鼻子上臉不知好歹的你倒也不必忍著,只立即寫信告知為父,為父自會處理妥當。”

又看向次女,道:“平日裏嬤嬤指點你姐姐時你也在旁多看看多聽聽,閑來無事時就去多陪陪你們外祖母,老太太是個再慈愛不過的,又素來最疼愛你們母親,如今你們母親早早撒手離去,老太太心中必定是悲痛萬分,有你們圍繞膝下想來也是個莫大的安慰……”

從來也不是愛嘮叨的人,這會兒卻是絮絮叨叨個沒完,明明有些話已經交代過不止一遍了,卻還是克制不住再三叮嚀。

常言道“兒行千裏母擔憂”,而身為父親,其實這份慈愛之心絲毫也不比母親少,若是可以的話,想必只怕恨不得將兒女時時刻刻拴在身邊,一輩子長長久久的護在自己的羽翼下罷了。

林詩語和林黛玉姐妹二人雖說早已是被嘮叨得耳朵幾乎都起了繭子,但這會兒卻仍是認認真真聽著,乖乖一字一句應承著,父女三人恨不得執手相看淚眼。

等到好不容易林如海嘮叨完了,旁邊小小個子的林瑾煜又抽抽噎噎說道:“若是有那不長眼的敢欺負姐姐,姐姐們只管罵回去打回去,打不過就叫奴才打,若是……若是對方實在太厲害,姐姐們就寫信告訴我,等我帶人打上門去給姐姐們出氣!”

林詩語不禁失笑,戳了戳他的小腦袋瓜子,“就你這短胳膊短腿兒的能打得過哪個啊?還不夠人家一只手收拾的呢。”

林黛玉亦不由破涕為笑,捏著他白嫩的小臉兒說道:“我與姐姐不在家,父親平日裏又常公事繁忙怕也沒多少閑工夫盯你,你可別一松懈就竄上天了……”

聽見這話,林瑾煜就嘟囔道:“有荀先生盯著呢,我哪兒敢啊。”

旁邊的賈璉一聽見“荀先生”這三個字,頓時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來,眼看行李都收拾完了,便迫不及待催促道:“時辰不早了,兩位妹妹快上船罷。”

林如海點點頭,長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說道:“如此我就將兩個女兒交給你了,她們兩個小姑娘家頭回出遠門,這一路上還得勞你多費心照看些。”

賈璉自是滿口答應,且不說這兩位表妹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就沖昨兒夜裏姑父塞給他的那幾張銀票,他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絲毫怠慢的。

思及此,他又下意識摸了摸自個兒的胸口……仿佛隔著衣裳都感受到了那幾張票子誘人的溫度,臉上不禁露出來一抹堪稱猥瑣的笑容,暗道就這樣大的手筆,叫他拿兩位表妹當姑奶奶供著他也樂意啊。

船上漂泊的日子堪稱煎熬,饒是再如何精心伺候著,等到了京城時姐妹兩個還是又消瘦了一些,又因一身素凈打扮,看起來就更加的嬌弱惹人憐愛了。

早已在家中等候多時的賈母乍一看見她們這副模樣,頓時就鼻子一酸老淚縱橫,緊緊摟著姐妹兩個心肝肉的喚著,其中的心疼憐愛溢於言表。

林詩語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親昵,尤其“心肝肉”這樣的稱呼實在是太肉麻了些……不過感受到老太太的真情流露,到底也還是乖乖任由她摟著揉搓著,倒是心思更加敏感細膩、與母親賈敏感情也更加深厚的林黛玉已然情不自禁也紅了眼眶,伏在老太太的懷裏哭得傷心。

一屋子的人看著這樣的情形也都不禁紛紛抹淚,一邊忙著安撫勸慰著,生怕年紀一大把的老太太一會兒再傷心過度厥過去。

卻唯獨王夫人,打從看見姐妹二人的模樣那一刻起就死死擰起了眉頭,滿眼的厭惡都藏不住了,虧得這會兒沒什麽人注意到她罷了。

“姐姐。”坐在她旁邊的薛姨媽扯扯她的袖子,壓低了聲音警告道:“你這表現得也太過了,叫老太太瞧見了又是禍端。”

王夫人聞言閉了閉眼,努力壓下眼底的情緒,嘴裏卻咬牙切齒的說道:“果真不愧是賈敏的女兒,一副嬌滴滴風一吹就倒的模樣……小小年紀的姑娘家就如此一派妖妖嬈嬈之姿,可見也是個慣會招人的狐媚子……”

薛寶釵不由得微微蹙眉,假借拿帕子擦拭眼淚掩去了眉眼間的那絲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