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盛喃忘記那天怎麽過去了。

一個詞概括她上課全天的狀態就是:夢遊。

周六,原本又該是一個被荒廢的日子。

然而,所有的清靜悠閑和放空在傍晚盛喃收到她的美術私教老師的信息那一秒,戛然而止。

【盛喃同學,你該交你這個月的畫稿作業了。】

盛喃當時就:???

怎麽人都被甩到邊疆復讀了,還會有美術作業這種東西嗎??

事實證明,有。

盛喃的美術私教老師是業內小有名氣的一位畫家了,盛喃能成為他的學生,還要憑仗盛天剛這些年積攢下來的人脈關系。

總的概括:是個大佬,不能得罪。

因此盛喃淌著寬面條淚,除了發出去一句斟酌再三的“好的”和一個反復挑選的表情包以外,沒敢提出半個字的異議。

不過因為走之前完全沒想到這茬,所以她的美術工具包全撂在遙遠的家中的畫室裏,除了習慣隨身的速寫筆本什麽都沒帶。

只能打電話回家,讓爸爸寄過來了。

盛喃一邊在心底默念“我才沒有主動求和原諒他我只是迫不得已”,一邊撥出盛天剛的手機號碼。

不過在剛打出去還沒有接通的那一兩秒裏,盛喃突然後悔了,迅速掛斷電話。她看一眼手機右上角的時間:傍晚18:39。

這個點,盛天剛應該已經回到家裏了。

盛喃憋著自己的小心思,把撥出去的號碼換成家裏的座機號。

然後她清了清嗓子,抱著手機站到臥室窗前。

盛天剛應該會很意外她主動給他打電話吧。

這個時間問的第一句肯定是吃飯了沒,不過也有可能是學校生活怎麽樣。

她要說自己沒吃飯,沒胃口,讓他擔心一點,說不定就能回去了……雖然多半是沒可能。如果問的是學校,那就說挺適應的吧,老師講課一點都不走神,同學們一點都不排外,她一點都不孤單。

“嗡。”

電話接通了。

盛喃故意把聲音繃得很平靜很若無其事:“爸,我的美術工具包是不是落在家——”

“小喃?”

手機對面,一個近乎陌生的女聲打斷了她。

盛喃愣住。

時間過去好幾秒,她慢慢眨了下眼,把手機從耳旁拿下來。

屏幕上的電話號碼確認過一遍,然後第二遍。

是家裏的座機號碼。

家裏的,座機。

那為什麽接電話的人會是殷娟。

盛喃問:“你在我家?”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突然就啞下來,悶悶的,一點應該有的質問的底氣都沒有。

“是啊小喃,我今晚過來陪你爸爸吃晚飯。他現在在廚房,你有什麽事情嗎?我可以讓他過來接電話。”

“…不用了,”盛喃說,“我什麽事都沒。阿姨再見。”

盛喃掛斷了電話。

然後呆呆地看向窗外。

她記得盛天剛不會下廚。他工作很忙,很少顧家,公司的事情特別多。所以小時候她畫的廚房裏是盛笙,後來變成了各種保姆和家政阿姨。

原來他是會的,他會邀請那個不是媽媽的女人進入他們的家裏,他會陪她買菜,下廚,共進晚餐。他們會在一起溫柔低語,親密依偎的影兒被溫暖的燭火映在窗上。

那場面一定溫馨又美好。

就像一個完整的、不缺任何陪襯品的家一樣。

像每一個她沒擁有過的家一樣。

盛喃站在窗前,然後慢慢趴下去。

她感覺自己現在變成了一只被扔掉的玩偶娃娃,慢慢漏掉了氣,然後一點點幹癟下去。

盛喃歪了歪頭,枕在自己胳膊上。

她還以為自己會哭呢,但是沒有。好像沒什麽想哭的感覺。果然過了18歲,成年以後,人就可以突然堅強起來。像個魔法。

盛喃眨了眨幹澀的眼睛,看著窗外。

夏天的夜色來得很晚。

此時天邊剛漸染上絢爛的霞緋。半座城市晚歸,穿窗的風裏譜著遙遠的笑聲,哭聲,和人間萬戶的煙火氣。

總有一刻會像此刻。

你覺得世界那麽燦爛,宏大,無垠,可唯獨對你,一切陌生又疏離。所有想要都觸不可及。

你趴下去小聲說我也沒那麽特殊吧。

怎麽就被全世界拋棄了,啊。

比被拋棄的小白菜更慘的,就是被拋棄了還要支棱起來出去買自己繪畫工具的小白菜。

人都要為自己的嘴硬付出代價,小白菜也不能幸免。

不過小白菜沒想到的是,她不但要付出代價,還得兩倍。

“這裏能買到繪畫工具?”盛喃對著車窗外呆了數秒,不敢置信地轉回車裏看司機,“這裏不是菜市場嗎?”

“哎呀小姑娘你肯定來我們安城沒多久吧?這個可是我們安城最大的貿易市場。這段是菜市場,再往裏走一段,那就是百貨市場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