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字字如刀

見是內廷三公之一的東廠提督王德化王公公,兵科給事中張縉彥年輕的臉上現出更多的驚慌,他只是一個七品言官,在王德化面前,位階低的很,雖然言官一向都以骨頭硬著稱,尤其喜歡和“蠱惑帝王”的太監們作對,但張縉彥卻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向王德化深深一施禮:“王公公。”然後不等王德化問,急匆匆而去。

王德化站在原地,望一眼張縉彥離開的背影,心中懷疑更多,不過他是東廠提督,經過的歷練多了,喜怒早已經不行於色,更何況,他現在還有急務呢,於是記下此事,進到殿中,向崇禎帝稟報申春秀之事。

“奴婢參見陛下。”

王德化進殿就拜。

但禦座上的崇禎帝卻久久沒有反應。

地板如鏡,殿中的西洋鐘表滴滴答答,除此,再沒有任何聲音。

王德化心中不安,心說我哪裏做錯了?又等了一陣,見陛下還是沒有說話,他微微擡起頭,偷眼看禦座上的崇禎帝。見崇禎帝低頭正看著什麽,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目光不禁求援的看向了站在崇禎帝身後的王承恩,卻發現王承恩皺著眉頭,臉上隱隱有冷汗。

這一來,王德化更惶恐了。他只能擡高聲音,再次稟報。

禦座上,崇禎帝根本沒有聽見王德化的進入,他正臉色鐵青的盯著禦案上的一張紙,思想已經完全沉浸其中。

紙,雪一樣的白,乃是最好的官宣紙。墨是最好的墨,如西山之煤,但紙上的字,卻像是刺人的刀子,每一個刀口都在流血。

“東邊來,帽下口,一年兩年殿上走;一個天,兩個天,掃掉嵩藁換新顏。”

作為一個從小接受儒家教育,詩詞書文都有相當造詣的書生皇帝,崇禎帝很輕易的就看懂了童謠的意思——白紙上那二十幾個通黑透亮的大字,像是一把把地利劍,插在了他本就脆弱的心頭。

也因此,他臉色才如此難看,心中的憤怒才有點難以控制。

直到王德化跪在他面前,提高聲調,再一次向他稟報時,他才聽到了,然後他緩緩擡起殺人的眼睛,冷冷看向王德化。

王德化嚇的一哆嗦,急忙又叩首,腦子裏迷迷糊糊的想,這是怎麽了,難道是張縉彥告了我一狀?這個混蛋,有機會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東邊來,帽下口……”此時,崇禎帝咬牙切齒的念出宣紙上的字。

跪伏在地的王德化,身子一顫。

“這首童謠,已經在京師傳唱三天了,你聽說沒有?”

崇禎帝冰冷的聲音,從禦座飄來。

王德化猛的一叩頭。“奴婢……今日剛剛聽到。”

“那你為什麽不報?”崇禎帝的聲音裏帶著殺氣。

“事情倉促,奴婢還來不及稟告……”

“朕看你是不敢稟報!”

崇禎抓起硯台,用力砸了下來,口中憤怒地說道:“朕養你們這些奴才,還不如養一個外人!”

王德化不敢閃躲,直任硯台砸到自己身上,墨水噴濺一身,一張慘白的臉,也變成了黑色。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王德化嚇的連連叩首,心中卻是松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罪不至死,崇禎帝不會處置他,其實,當聽說這首童謠之時,王德化心中就大喜,他知道,給太子潑臟水的機會來了,但他常在皇帝身邊,深知皇帝性情多疑,又事關太子,如果他冒然上報,不但沒有功,很有可能還會被皇帝懷疑他在離間天家,到時他就吃不了兜著走,人頭非是落地不可了。

駱養性應該也是這種想法,因此不敢上報童謠,只輕描淡寫的上報了流言。

這兩天,王德化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才能不動聲色的,將這個信息稟告給崇禎,但想不到,有他人為他解決了這個難題。

真是天助我啊。

不經由他,而是別人將這四句童謠告訴皇帝,他免去了“離間天家父子”的嫌疑,他東廠和錦衣衛,也摘的幹幹凈凈,任何人也不能說是他們興風作浪,惹起陛下對太子的猜忌了。

“申春秀怎麽說?”

痛斥了王德化之後,崇禎帝壓著怒氣問。

王德化將申春秀所說,一五一十的稟報。

聽完之後,崇禎帝臉色更加難看,他咬著牙,抓起面前的“二十把刀子”,狠狠地揉成了一團,猛地塞到茶碗裏,不顧湧濺出來的茶水,用力的將碗蓋蓋上!

就好像他是要永遠的隔絕這四句的童謠,令它永遠都不能發生一樣。

做完這一切,崇禎帝這才擡起頭,眼睛冒著火,咬牙切齒地說道:“殺,申春秀連同那些傳播流言的保定敗兵,一個不留,全殺了,以後再有奸佞傳播此等流言,不必報朕,你知道該怎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