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首輔心思

然朝廷偏偏就沒有銀子。去年九月剛任首輔時,周延儒還是雄心勃勃,想著振衰起敝,作一代名相,流芳千古,但經過了這多半年的操勞,尤其是松錦之敗後,他忽然有所明白,一代名相那是不可能了,能維持現在的局面,朝政勉強能夠運轉,朝堂不至於失控,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這些也就罷了,甚至連河北等地隱隱傳來的瘟疫消息,都沒有讓周延儒太放在心上,他真正擔心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陛下,一個是太子。兩個月之前,他還只擔心陛下。但現在多了一個太子。

身為首輔,周延儒對天下任何人都不假辭色,只要崇禎帝能歡喜,或者說只要能讓崇禎帝滿意,他的相位就穩如泰山。復相以來,他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都是看崇禎帝的表情和眼色在行事,這也是他沉潛了十一年,總結自己當年被溫體仁陰掉的經驗教訓。此次為首輔,他絕不能再犯當年的錯誤。

兩個多月前,太子忽然上朝,並且提出了什麽治國四策,在他看來,那硬生生地就是在打他這個首輔的臉啊。首輔無能,才會輪到太子獻策,若首輔有為,何須太子?

但他偏偏不能反對,起碼不能反對的太明顯,因為禦座上的那一位滿臉喜色,十分接受。而他深知那一位的急脾氣。崇禎帝是一位說風就是雨,聽到好主意,腦子一熱,立刻就要執行的主,這種情況下哪個大臣敢提出反對意見,掃他的興,必然會惹動他的怒氣。輕則叱喝,重則拂袖。不過等時間過了,崇禎帝慢慢冷靜下來,不需要別人說,他自己就會反思政策是否有錯誤之處?所謂儒家的“吾日三省吾身”就是如此。

所以周延儒不著急,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沉澱,太子所提四策的弊端,陛下漸漸就會有所醒悟,尤其是最後一策的“追逮賦”,完全就是和天下讀書人作對,甚至有撬動大明朝統治根基的惡果。崇禎帝當日一怒之下同意了,但這兩月下來,怕也是有點後悔了。開厘金,革鹽政之策,崇禎帝常常掛在嘴邊,但對“追逮賦”,卻一次也沒有再提過。

現在只差一個合適的理由,周延儒就可以勸說崇禎帝收回“追逮賦”之策了。

如果說崇禎帝的心思,周延儒能揣摩猜測個七七八八的話,但對年輕的太子,他卻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小小的一個人兒,怎會有這多見識?

除了首日上朝就提出“治國四策”的驚駭,太子撫軍京營,短短兩個多月就令京營煥然一新的各種霹靂手段,也讓周延儒吃驚不小——太子胸中竟有如此韜略,莫非聖天子之外,大明還要出一個聖太子嗎?

京營之事也就罷了,作為首輔,周延儒敏銳的感覺到,太子隱隱好像已經在幹涉朝政了……兵部尚書陳新甲和侍郎吳甡就是明顯的太子黨。太子不同於藩王,不存在交接朝臣的問題。安分守己的太子固然會被皇帝喜歡,但真的要與大臣往來,也並不違背大明的祖制,所以就算太子真的在背後幹預朝政,周延儒也不能拿此事做文章,他憂心的是,太子和吳甡走的太近,而吳甡是自己在朝中最大的反對者,如果吳甡對太子說了什麽,太子會不會有什麽成見?雖然陛下剛三十三歲,春秋正旺,但太子也是不可輕易得罪的……

“閣老,學生不明白,您明明知道龔鼎孳是吳甡的人,為什麽還要同意他任兩淮鹽運司的副使,而且還要見他呢?”

一個聲音飄到耳邊。

周延儒睜開眯縫的眼睛,看向站在對面書案前正在研磨的一個中年官員。

此人叫吳昌時,吏部文選司郎中,是周延儒親信中的親信,很多周延儒不方便假手的事情都交給他去做,而他也很好的完成任務,從來都沒有讓周延儒失望過。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吏部文選司郎中的,但因為是周延儒心腹,所以內閣票擬,國家機密,他事先都能知道,周延儒不隱瞞他,而他對於首輔大人的心思,也是最了解的。

“龔鼎孳吳偉業都是東林後進,名滿天下,老夫豈能不見?再者,正因為龔鼎孳是吳甡的人,所以才要派他去兩淮。”周延儒隨意回答。

“學生不明白……”吳昌時一臉困惑不解地神情,對首輔大人和吳甡的對立,他最是清楚了,吳甡雖然只是一個兵部侍郎,但因為他出身東林,身後站在大批的東林人,工作也不出漏子,即使貴為百官之首的周延儒也拿他沒有辦法,只能在心裏暗恨。偏偏吳甡又是一個棱角分明的人,從來不掩飾他對首輔的厭惡和輕蔑,這更加深了兩人的矛盾,令周延儒想低調也不行。

所以吳昌時就不明白了,首輔大人究竟是何意?

周延儒瞟他一眼:“你只知道龔鼎孳是吳甡的人,但卻沒有想過,吳甡又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