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壯士斷腕

吳甡的戰略是立足於三邊夾擊,然而事實上豫兵名存實亡,損失過半,晉軍疲軟,防守大同和黃河已經不易,根本無力出擊,孫傳庭練兵困難重重,短時間之內難見成效,因此這套戰略只是紙上談兵,缺乏實施的可能。

吳牲低下頭,不說話了。

“我知道剛才所言並非先生的真心話,先生的顧忌我也深為了解。今日沒有儲君和臣子,只有老師和學生,還望先生不要顧忌,直言相告!”朱慈烺面色凝重,誠懇無比。

吳牲擡起頭,面色微微有點紅:“殿下聰慧,臣慚愧不已,但臣剛才所說並非掩飾,而是時局最好的變化。”

“那最壞的呢?”朱慈烺問。

“既如此,臣也就不隱瞞了……”吳牲長嘆一聲:“流賊勢大,官軍卻是疲憊,從崇禎元年起,陜西連連大旱,每一次的大旱都意味著流賊的再起,去冬陜西連下大雪,今年恐怕又是一個大旱之年,但朝廷卻沒有多余的糧食可以賑災,更無力募兵練軍,等到了今冬,饑民遍野,流賊只怕會越聚越多,因此臣以為,朝廷需做最壞的打算了……”說到這裏,吳甡不說了。

“先生但說無妨。”朱慈烺看出了吳牲的猶豫。

“臣以為陜西已不可為……如今上上之策,朝廷應該放棄陜西,移兵湖廣!”

吳牲真的是開誠布公了,連這樣的話也敢說。這和朱慈烺剛才的激將,一上來就說“大廈將傾”,還有昨日早朝的驚艷表現有莫大關系。如果朱慈烺是一個庸人,沒有表現出令吳甡嘆服的才智,這些話就是打死吳甡他也不會說的。

朱慈烺眉角跳動了一下。

陜西和遼東有一共同之處,一個天災一個人禍,每年都耗費大明朝大量的錢糧,如果棄掉陜西能保河南和湖廣的安全,陜西當然可以棄,但流賊不是傻子,陜西沒糧了,他們自然會向外地流竄,而陜西和外地之間沒有山海關那樣的天險,就算棄掉陜西也不能保證外省的安全。

“關中沃野千裏,千年來風調雨水,漢高祖唐太祖都以關中為基,而取得天下,但宋之後,關中天氣有所漸變,等到了本朝,尤其是崇禎年之後,卻天災連連,蝗旱交替,臣考核寒暑,仔細推斷,發現這一切天變,皆是出於天氣轉寒之故。”

“因為天氣轉寒,氣候幹燥而有連年幹旱。幹旱又導致蝗蟲卵未經水淹,大量孵化,由此產生了蝗災。這也是陜西蝗旱交替,民不聊生,流賊越聚越多的原因,這是千百年未曾有過的天劫,怕要延續十幾二十年,非人力所能抵抗。”吳甡道。

明代士大夫的雜學功底深厚,幾乎每一個士大夫都有一兩項的雜學,吳甡不但是政治家,對醫術和草木之學也了解頗深,在擔任陜西巡按時,他就陜西怪異的氣候就有了一定的警覺,這些年對陜西氣候時時關注,又查閱歷代史料,最終得出以上的結論。

只不過這個結論太過聳動,他不敢輕易提出,要知道在古人看來,任何怪異天氣的變化都會直接聯系到當朝的最高統治者——皇帝,只要出了大災大難,或者有月食等怪異現象,皇帝都會自我警醒,文官們也會上書,請皇帝自思已過。現今的情況下,吳甡的觀點一提出,不但會為他自己,也會為崇禎帶來巨大的麻煩,因此他雖有定意,但卻不敢公開提出。

朱慈烺暗暗佩服,所謂“小冰河現象”是他在前世裏讀書,很多歷史學家和科學家共同驗證的結果,吳甡身為古人,卻已經能意識到這一點,實在不容易。

吳甡繼續道:“陜西今年大旱,今冬明春怕又要烽煙四起了,到時陜西河南的流賊連成一片,孫白谷雖有韜略,但無兵無糧,面對如此局面,恐怕也是束手無策,說不定還會被流賊所吞噬!因此,移兵湖廣才是保存孫白谷的最佳之策。保全了孫白谷,也就保全了秦兵,朝廷才有扭轉局勢的機會。”

朱慈烺默默靜聽,他知道,吳甡不是危言聳聽。

這就是明末的困局。

不是沒有人才,而是被天災所困。

所以大明不是亡於流賊,也不是亡於建虜,而是亡於天災,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亡於大明朝操蛋的財稅制度。南宋半壁江山,供養的軍隊不比大明少,但不論面對金兵還是蒙古,都沒有為糧餉發愁過,其原因就是因為南宋財稅制度健康,商業稅發達。相反,明朝的稅賦全在農業稅,一旦遇上天災,田賦減少,整個國家就運轉不靈了。

也這是朱慈烺首日上朝,就要改革財稅制度,增加商業稅的原因。

財稅早一日改革,朝廷早一日增加收入,中原大地的流賊便能早一日被肅清。

“至於陜西,臣以為,不如就扔給李自成,李自成是陜西人,如果得了西安,他必欣喜若狂,別的地方他擄掠燒殺,然後放棄,臣料他對西安必不會放棄,一旦他占了西安,安置官吏,那麽,他就得為陜西百姓的口糧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