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遼東戰略

“臣惶恐。”吳甡連忙推辭。

先生是尊稱,吳牲受寵若驚。

“先生乃是功勛重臣,即便在父皇面前都是賜坐的。”朱慈烺知道這是文人表示謙遜的程序,並非真正不想坐。吳牲已經六十有余,若是讓他站著答話,不但自己看不下去,傳出去更是要被朝臣議論。

“臣謝座。”吳牲這才在朱慈烺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但不敢坐的太深,只沾了小半個臀部。

“先生寬坐。”朱慈烺笑:“這裏不是朝堂也不是宮中,侍郎就權當我是個學生晚輩便可。”

“謝殿下。”吳牲這才坐得舒服了些。

“先生剛才談到遼東,不知道有什麽高見啊?”

“殿下謬贊了,臣就是喝了兩杯酒,跟成德胡亂說了兩句。”吳牲拱手。

“說來聽聽,遼東是我朝大計,我也想知道先生究竟是怎麽想的。”朱慈烺笑。

吳甡卻有所猶豫。

“先生當年任山西巡撫,一連三年禦流賊於黃河邊,盜賊不侵,三晉安寧,本宮當時雖年幼,卻也略有耳聞,如今松山新敗,遼東頹廢,先生的遼東之策必然有過人之處。”朱慈烺目光灼灼。

山西巡撫的任上,一連三年禦流賊於黃河邊,是吳牲仕途的重要裏程碑,也是他生平得意事。然而此刻聽朱慈烺提前,他心裏卻一點都沒有驕傲的感覺,反而有絲絲的慚愧,山西只是小疾,遼東卻是大病,他對小疾有所心得,但對大病卻束手無策,不然他早就向崇禎建言了。

“臣慚愧。”

吳牲低下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先生但說無妨,朝事的頹廢,遼東局勢的糜爛,我心知肚明,縱使先生說大廈將傾,我也不會意外。”朱慈烺深深望著吳甡。

吳牲吃了一驚,暗想:大明還沒亡呢!這話就算太子也不能說啊!他連忙道:“殿下,雖然朝事多艱,但遼東也並非無藥可救,且忠勇之臣沖鋒在前,貞烈志士效命於後,區區建虜又能奈我大明何?殿下切不可自艾自憐,失了鬥志。”

朱慈烺當然不是失了鬥志,他怕的是吳甡不跟他說實話。

“先生說的是。”朱慈烺隨口附和了一聲,道:“遼東之事,還希望先生實話實說。不必有什麽顧忌。”

“既如此,那臣也就不隱瞞了。”

吳牲本就是一個性子高傲,不善於繞彎子的人,且朱慈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連亡國的意味都有了,他也就沒什麽好隱瞞的,長嘆一口氣:“恕臣無禮了。臣以為,遼東一敗再敗,朝廷短時間之內對遼東已經無能為力,不但錦州和錦州之後的杏山塔山,恐怕就是寧遠也不可守了。”

“先生何出此言?”朱慈烺心裏松了一口氣,看來吳牲還是有見識的,臉上卻不動聲色的問:“松山雖然敗了,但錦州還在堅守,寧遠地勢險要,城池堅固,當年袁崇煥還有寧遠大捷,如此堅城,豈能不守?”

吳甡取過三個茶盞擺在桌上,一個錦州,一個寧遠,最後面那個是山海關,他指著寧遠說道:“寧遠重要性臣豈能不知?寧遠位於遼西走廊的中點,守住寧遠,即扼住了遼西走廊的喉嚨,建虜便無法南下進犯山海關。錦州、寧遠、山海關是三點一線,守住了這三點,朝廷就牢牢控制住了整個遼西,同時也將建虜封死在了遼東,這也是當初孫承宗孫閣老在寧遠和錦州築城的戰略意圖,為此朝廷十幾年以來,先後在遼東投入了千萬兩的白銀。”

“一開始的時候,臣對此項戰略非常贊同,雖然耗費錢糧巨大,但終究是為朝廷穩固了遼西,令建虜不能西望。但崇禎二年,建虜繞道蒙古,襲擊京師,崇禎九年,崇禎十一年,建虜故技重施,先後三次從蒙古侵襲我大明,遍蹂京畿,臣才猛然發現,與耗費的巨大錢糧相比,這條防線的投入和收益,實在不成正比,甚至可以說,這條防線毫無用處!不但不能攔阻建虜的入侵,反而還把我大明最精銳的一支關寧鐵騎禁錮在了遼東。”

“遼西築城原本是為了拱衛京師,防備建虜,但當建虜不從遼西經過,遠道蒙古,遼西的防守就失去了一半的意義。”

“原本錦州是我大明探向遼東橋頭堡,照孫承宗孫閣老當初的戰略,錦州穩固之後,要伺機在大淩河築城,一點一寸,一山一地的向前推進,直到收復廣寧,截斷建虜繞道蒙古的路徑。袁崇煥任遼東督師時,遼東諸軍都還在執行這個策略,袁崇煥死後,崇禎四年,祖大壽第三次在大淩河築城,但被建虜圍困,大淩河戰役爆發,此戰黃太吉狡猾無比,令我大明損兵折將。我大明將士的屍骨鋪滿了整個大淩河,河水都為之凝滯啊……”

吳牲表情平靜,但聲音卻有點沙啞,強強抑制著心中的激憤,右手握拳,捶壓著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