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勿看

溫祈這才執起竹箸,竹箸尖嵌入清蒸鱸魚,夾起一塊魚腹,潔白肥嫩的魚腹堪堪滑入口腔,幾乎要融化了。

這鱸魚乃是七星鱸,於尋常百姓而言,算是稀罕物。

他出生於將門,乃是遺腹子,母親得到父親死訊當日,遭受驚嚇,早早地產下了他,他當時在母親腹中待了不過半載。

母親早產導致他先天體弱,湯藥不斷,能長至及冠已是他的造化了。

孤兒寡母的日子並不好過,尤其是湯藥要價不菲,父親的治喪費、撫恤銀以及母親的嫁妝不足以負擔,母親要強,不願向娘家求救,是以,身為大家閨秀的母親不得不做縫補、刺繡之類的營生以補貼家用。

幸而,母親繡工難得,漸漸有了名氣,他們的日子才好起來。

即便日子好起來了,他都只吃過數回七星鱸。

他將七星鱸吃下大半,方才去吃醉河蝦。

醉河蝦之鮮美與七星鱸旗鼓相當,但因他未曾飲過酒,以黃酒腌制的醉河蝦僅僅入腹了三尾,他便微醺了。

他吃過清蒸鱸魚與醉河蝦,接著從豆腐蟹煲中夾起了一條肥美的蟹腿。

這三道菜用盡,他才嫌棄地吞下了一口清炒芥菜。

而後,他由於不勝酒力,滿面通紅,沖著叢霽笑。

叢霽覺察到溫祈的視線,向著溫祈望去,見得溫祈傻乎乎地笑著,他不由放下竹箸,行至池畔,撫著溫祈的額發道:“你可還好?”

溫祈醉了,不再懼怕叢霽,遂認認真真地道:“我不願命喪於你之口腹,你可否饒我一命?”

叢霽不通溫祈所言,但大抵能猜測到溫祈之意,亦認認真真地道:“朕改變主意了,決定將你養於宮中,與朕作伴,你無需擔憂自己的安危。”

溫祈雙目晶亮:“當真?”

叢霽笑道:“君無戲言。”

“多謝。”溫祈渾身失力,說罷,軟軟地沉至池底。

叢霽見狀,心下一驚:這溫祈醉酒,不會將自己溺死罷?

溫祈並非凡人,應當不會溺水。

他到底不放心,伸手一扯鐵鏈,溫祈當即從池底騰起,撲入了他懷中。

溫祈的身體泛著寒意,柔若無骨,且滑膩至極,旋即磨蹭著他的胸膛,滑落了下去。

他掐著溫祈的腰身,將溫祈提起,繼而揚聲令內侍搬一浴桶來。

以免溫祈溺水,他只令內侍將浴桶注滿了三成。

其後,他將溫祈抱入浴桶當中,自己則繼續用膳。

他身上的便服已被池水浸濕了大半,他卻奇異地並未惱怒。

須臾,他正飲著竹蓀老鴨湯,陡然聽得一陣水聲。

他循聲望去,卻是那溫祈正在戲水,浴桶周遭水珠錯落。

他不禁失笑,用罷晚膳後,欲要親自為浴桶注水,反是被溫祈潑了一身。

溫祈一臉無辜,教他不忍苛責。

他大度地注過水後,正欲飲茶,那溫祈竟是猝然放聲大哭。

溫祈的眼淚於半空中變作鮫珠,跌落於地,後又滾落開去。

恰巧有一顆鮫珠滾至叢霽足邊,叢霽伸手揀了,細細端詳。

這宮中珍寶無數,鮫珠自然也是有的,溫祈所產的鮫珠的成色顯然不遜於宮中所藏。

倘若他尚是廢太子之時,有如此鮫珠,應當能換取溫飽。

思及此,一股子暴虐猛地沖上了腦髓,當年欺淩過他與皇妹之人他已清算幹凈了,但他仍是覺得不解氣。

他吐出了一口濁氣,方才到了溫祈面前,無奈地道:“你哭什麽?”

溫祈雙目生紅,耳鰭顫動,瞧來分外可憐,咿咿呀呀著,使得他忍不住想自己是否該當尋一精通鮫語的先生來?

他尚未下定論,倏而被溫祈攬住了脖頸。

他厲聲喝道:“松開!”

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他心有余悸,變得疑神疑鬼,不喜被人親近。

上一個如此親近他之人乃是他的皇妹,而再上一個如此親近他之人則是他的乳娘,他當時年十二,堪堪喪母,乳娘前來安慰於他,伸手將他擁入懷中,輕拍背脊,好似他尚且年幼。

然而,乳娘竟是趁他卸下心防之際,將一支珠釵刺入了他的後心。

他僥幸未死,命侍衛抓捕乳娘,費了三月,待他好透了,乳娘才被抓捕歸案。

乳娘連聲求饒,直言是受了淑妃的蠱惑,那淑妃乃是父皇的寵妃,素來驕縱,淑妃育有一子,較他年幼一歲。

他若死了,淑妃雖是得益者,但同時亦有其他得益者。

他順著乳娘所提供的線索,徹查此事,以免打草驚蛇,耗時良久。

乳娘所言不假,指使者確是淑妃,然而,他明白父皇色令智昏,定不會為他做主。

他念在乳娘喂養之恩,與乳娘一般,將珠釵刺入乳娘的後心,便令將乳娘送回了家,至於乳娘究竟是生是死,他並不知曉。

他收起思緒,望向溫祈,溫祈正委屈巴巴地抱著鮫尾縮於浴桶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