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反骨的女人

冬日疏冷,窗槅折射著冷光,連茶盞裏的氤氳熱氣都撐不了一會兒,就消失不見。

盛瓏低頭看著杯裏浮動的茶葉,長長眉睫遮了眼睛,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

“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女兒,在男人眼裏,幾乎就是頭頂著三個大字——好欺負,試探著逗小姑娘,做娘的不大管,別人就會認為這是某種信號,可以隨便占便宜。”

“燕班主那時還是個小姑娘,才五六歲,親娘說的話都一知半解,何況其它?有表情親切和善的叔叔抱抱她,摸摸她,解開她的衣服,說幫她檢查身體,她都不知道那是在做什麽……”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熬,慢慢的,過去了幾年,她娘死在了一個冬夜。那天非常冷,家裏早沒了碳,米也早吃光了,她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娘親去世,慌的不行,可就在這種時候,欺負過她娘的人找上了門,發現人死了,竟然沒有任何幫忙或憐憫的想法,抓住她,就想對她下手,她那時才九歲……世間怎會有這樣的畜生,竟也不怕死後像十八層地獄麽!”

盛瓏眉目冷峻:“好在小姑娘機靈,跑了出來,她已經不是小孩子,知道有些事是不對的,不應該的,也曾和母親吵過很多架,誰都說不服誰,可母親在,她至少有個相依為命的人,而今母親不在了,她怎麽辦?九歲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有錢,沒有族人,去慈幼堂都顯大了……”

“正好遇到一個戲班子,裏頭的人都是孤兒,天南海北撿進去的,老班主姓容,倒也不會刻意給人改姓,知道自己叫什麽的,就按原來的名字,不想要了,另取一個也行,不知道的,便都跟著她姓容,小姑娘就要了個賣身錢,葬了娘親,進去了。剛進去的時候懵懵懂懂,只覺得自己過上了好日子,有飯吃,有衣穿,還可以學手藝,要是學得好,學得快,日後獨擋一面,沒準能日進鬥金!她非常努力,都不用人盯著,每天第一個起來,最後一個睡下,努力的學習一切知識。”

“可慢慢的,她發現了班子裏的另一種聲音,每一次堂會過後,就會有年紀大的姐姐們生病,接下來的幾天不能吊嗓子,不能練習步態,有事也不能出門,做不了生意,好幾天下不來床。每一次堂會過後,都是戲班子掙了大錢,能碰葷腥,有肉吃的日子,可偏偏這些日子,姐姐們掙了錢來,卻要吃藥,吃不下肉……”

“偶爾,戲班子裏會來大主顧,那些捧人的金主,老班主都得仔細伺候著,不允許姐姐們失禮,這些主顧和姐姐們進了屋子,很久不出來,姐姐們唱的戲調子也不對……她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有些聲音,在她娘和別的男人進屋時,她聽到過。”

“這裏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樣,不能再繼續下去……小姑娘要跑,可她怎麽跑得了?老班主會做這種生意,就會提防著底下的小姑娘們鬧事,早有一套手段,她不但跑不了,還得挨打,想活下去,就得照著她們要求,學習她們指定的一切。你叛逆,不聽話,最先罰的就是打手板,不讓吃東西,再不聽話,就是不給你好好穿衣服,小姑娘那時已有十一二歲了,身體開始慢慢玲瓏,心裏也早已知道什麽是廉恥,怎麽受得了這個?別說不好好穿衣服,但凡這裏的姑娘衣服短一點,露個腳脖子,手脖子,都是別人嘲笑調侃的對象,那些經常過來的主顧們,會肆無忌憚的開玩笑,說小小年紀就學浪了,穿這麽少,不就是為了讓男人看,不就是為了勾引男人,讓男人摸讓男人上?”

“小姑娘很委屈,很不想服氣,可她能怎麽樣?真的一件衣服不穿,就這麽走出去麽?她害怕了,她不再吭聲,臉上不再有笑容,也不再積極的晚睡早起,就乖乖的任由別人安排,讓她學什麽就學什麽,讓她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人知道,每一個黑漆漆的夜晚,她在想什麽。”

“她試圖逃了很多次,沒有一次成功,每一次的懲罰都比上一次更嚴厲,總是不能如願。等到了十三歲,她連計劃逃跑的時間都沒有,裝乖也不再管用,因為有人看上了她。老班主第一次那麽慈祥,親自端著漂亮的裙釵過來,跟她談心,讓她梳洗打扮,去一場堂會,唱她學得最好的《桃花扇》。”

“她不想去,她把之前曾渴望很久的漂亮裙子剪壞了,釵掰了,自己藏到角落裏,對著淩亂的布料哭,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決定她就是死,也不會做這種事。”

“可老班主並沒有打她,也沒有懲罰她,因為有個姐姐救了她。這個姐姐是戲班子裏的前輩,從小長在戲班子裏,十三歲開始唱堂會,之前消失了兩年,而今歸來,經營日久,十九歲的年紀,已是班子裏的紅人,長的特別好看,也特別厲害,或許是因為一樣的遭遇,她同情這些小姑娘,以前也許沒辦法,她管不了,抵抗不了,可現在早已不同往日,她長袖善舞,左右逢源,有了自己的人脈關系,也有獨到的處事手腕,只要善加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話術,就可以把男人們引走,保護這些小姑娘。不管男人們怎麽饞,怎麽想要嘗新鮮,她都有各種方式引導,給予他們更加不同的,值得期待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