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會驗屍?

京城往西,有個令人退避三舍,無人敢言之地,這裏無有日月,無有陰晴,終年潮濕陰暗,一豆燈燭只能照亮腳前方寸,裏面的人憑老鼠數量的多少,判斷此刻是白天抑或黑夜。

時有小兒言唱:燭火巷東,人間幽冥,紅塵三千丈,活鬼不見光——

詔獄,是一個進來了就出不去的地方。

“嚓……嚓……”

墜在腰間的鑰匙串聲響起,今天輪值的總旗開始巡視,申姜腳蹬皂靴,腰束銅扣,手中牛皮鞭柄不停敲打掌心,銅鈴似的雙目犀利掃向周遭。

“都別哼哼了,吵的老子頭疼!”

“東北邊角的墻面怎麽回事?仗著黑上官看不到?給老子擦幹凈,現在,馬上!”

“這犯人怎麽有白面饃,拿走拿走,這麽饞,小心以後沒嘴吃!”

“這什麽味——我艹,這都死了幾天了還沒拉走?快點處理了!”

隨著他走過的路,獄卒們悶頭小跑著辦事。

申姜仍然嫌慢,沖著最後那個甩了一鞭:“最近什麽情況心裏沒數麽?新來的頭兒是好惹的?一個個皮子都給老子繃緊了!頭兒這會手上有案子,分不出功夫看咱們一眼,萬一他老人家起了興致,連老子帶你們,個個的都得去刑房領罰!”

詔獄,是得天子詔令抓來的犯官,除非天子特赦,沒出去的機會,皇城根腳下,發什麽案子都不稀奇,每天都有新鮮事,今天還有人記著,要力查,要奔走,過段日子連相關人都忘了,人犯也就無人問津,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得耗在裏頭,這詔獄裏頭,迄今為止最長住客是三十七年。

有人的地方就有潛規則,錦衣衛夠狠,只要你給錢,幫忙收拾裏頭的犯官不成問題,只要家屬錢給夠,也不是不可以通融,給犯官點照顧,他們甚至希望每個犯官都有仇人,有親人,這樣又能收拾,又能照顧,白饒兩份錢。

得了錢,也能給自己賺個方便,詔獄幾乎每天都在死人,屍體怎麽處理?全都自己來多費勁,之前誰花了銀子,就順便給誰報個信,言明什麽時辰會扔到哪裏,好方便人撿骨,至於你撿去是鞭屍泄憤還是好好安葬,那就是你們自己的事。

犯官案子風頭過去,沒有風險的時候,親屬要敢進來,舍出身家買個探望機會,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守規矩,蒙著眼進,蒙著眼出,不看不聽不惹事,速來速去。

源於詔獄各種駭人聳聞的故事,大部分犯官家屬都只花錢買照顧,不敢親自來,敢來的,就是真豁出去了……

一個半月前,新的指揮使上任,詔獄氣氛也在一點點改變,每天來的人,說的話,都不一樣,有些人能感覺出來,有些人什麽都不知道,而從昨天起,氛圍更加不對勁,凝肅與緊張,幾乎每個小頭目都不能免俗。

“什麽?姓布的孫子要借地驗屍?”申姜臉色突然大變,嘴裏罵娘,“操!頭兒忙案子,他跟著來什麽勁?什麽叫沒準和頭兒的案子有關系,我呸!不就是他自己的任務完不成會被罰,這種瓷也敢碰,要不要臉!”

“那咱們就拒了?”

“別,不用,”申姜冷笑一聲,“那邊停屍房滿了,咱們要不借這個地方給他,他不得告咱們的狀?讓他來,就說裏頭沒打掃幹凈呢,就這小片地方,愛驗驗,不驗滾!”

詔獄往南,有專門的停屍房,仵作房,北鎮撫司地盤大,不缺這點建設,但最近上頭拎出來的案子特別多,那邊屍滿為患,人手也調不開,詔獄裏有時為了嚇唬犯人,或者犯人剛剛死在牢裏,仵作過來就就地驗了,停屍台也不缺,仵作布松良這個要求提的並不算過分,可誰叫他和申姜有仇呢?

布松良指使著人把屍體擡進來,放在停屍台上,看都不看申姜一眼,不和他打招呼,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就捂著鼻子,面無表情的驗看屍身。

詔獄不算安靜,時有犯人忍受痛苦的呻吟,鐐銬纏動的輕響,你能分辨出不同的腳步聲,誰在消磨時間,誰在百無聊賴,誰匆匆經過將要離去……

是時候了。

從南往北的第二間牢房裏,一個少年舔了舔唇,與臟兮兮小臉不同的,是一雙灼燦明亮的眼睛,就是現在!

“五日前那個青衣新婦……好像走過來了。”

少年嘴唇幹裂,聲音沙啞,很有些有氣無力,右邊牢房的鄰居卻沒漏聽,抓著把臟兮兮破爛爛,看不出什麽顏色的扇子就沖到了門欄前:“哪呢哪呢?”

少年聲音停了停,像休息了一陣,又像在回想:“她腰上似乎掛了枚鴿血玉,價值連城。”

左邊牢房的鄰居哼了一聲,也邁步上前:“什麽價值連城?上回怎麽沒見著?我不可能看錯寶貝!”

很快,一個花了大價錢,遮了臉的婦人快步經過,被獄卒不怎麽尊敬的往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