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顧時恍惚的意識到自己身處夢中。
他察覺不到自己的肢體的存在,同樣睜不開眼。
周圍是極安靜的,沒有鳥鳴獸啼,只有間或傳來的、什麽東西坍塌的轟鳴,還有奔騰不息、充滿了蓬勃生命力的韻律。
顧時聆聽著那鼓動奔湧的聲音,無知無覺。
時間仿佛過去許久,又似乎只有一瞬,突然有一聲擂鼓般的響動,纏緊了他,拉扯著他,將他溫柔的納入了同樣的韻律裏。
於是顧時感覺到了心臟的搏動,覺察了血液的奔湧。
他在這極靜之中擁有了軀體,掙動中劃動了柔軟的流體,觸碰到某個堅硬的外壁。
這是將他與世界隔開的溫床。
在這溫床之中,他將成長,他將強大。
然後――
他將重臨於世。
顧時心中生出這樣的念頭,鼓噪著,騷動著,驅使著他迫不及待的將周圍的流體與堅壁納入身軀之中,努力生長。
顧時遵循著夢中的本能,他冥冥之中知道,隨著時間,他的成長會讓堅壁變得逐漸狹窄、脆弱不堪。
然後他只要等待,就可以擊碎周圍的堅壁,睜開雙看去看看堅壁之外的光景。
他等啊等啊,卻沒能等到自己擁有能夠擊碎堅壁力量的那一刻,就被什麽東西粗暴的從溫床之中拽了出來。
太早了。
實在是太早了。早到他才剛模模糊糊的覺察到羽翼的存在。
早到他還不具備睜開雙眼的力量。
他虛弱不堪,卻嗅到了濃重的血腥與危機,觸碰著他的那雙手力量強大,光是拽著他的翅膀拎著他,就從接觸的地方傳來了難捱的刺痛。
那應當是什麽不祥的力量,才會讓他只是接觸都感覺痛苦。
未能長成的幼鳥本能的警覺起來。
求生的欲望令他將積蓄起的所有力量揉成了熾烈的火,順著翅膀燎上那只給他帶來痛苦的手,而後在對方松手的瞬間,飛速跑路。
他不確定自己逃向了哪裏,只憑借著模糊的本能躲在了某一個沒有活物的地方,安靜的蟄伏。
直到初冬的第一縷寒風到來,他終於有了足以讓他睜開雙眼的力量。
他看到了人類,於是本能的化作了人類,稚嫩而茫然地混入了人潮之中――然後被凍昏在某一個街角。
……
顧時一睜眼,就感覺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
不僅餓,夢中的寒冷和刺痛仿佛也還殘留在身體上。
……好家夥。
顧時甩了甩腦袋,試圖將那點殘留的不適甩拖出去。
他不認為那是單純的夢,那是他曾經經歷過的、被他忘卻的記憶。
沒有理由,就是單純的確定這一點。
顧時的視野之中也出現了很多他以前沒有見過的東西。同時,腦子裏也多出了對這些東西的認知。
就比如現在,他能看到自己所躺著的鳥巢正被一層又一層的法陣包裹著,有淺淡的冰藍色如同煙霧一般,遵照著某種規律運行。
而鳥巢之外――
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也能理所當然的將外邊的屋子看得清清楚楚,纖毫畢現。
屋子裏四處都是暗紅色的霧氣,還有極淡的濁孽的氣味。
那是謝九思的力量,是燭陰對巢穴本能的標記,對所有人發出“禁止靠近”的警告。
但顧時是個例外。
顧時從柔軟的蠶絲軟墊中坐起來,張開翅膀,摸了摸額前。
那裏是被謝九思刻下法印的地方。
以前的顧時並不明白這個法印的意味,如今他卻能從中感受到自己與謝九思緊密如同一體的貼近。
那一種有別於身體親密接觸的貼近,而是將兩個截然不同的生靈幾乎要擰成同一個存在的貼近。
顧時能清楚的感覺到,在這個法印之中,相對弱小的他被謝九思的力量層層疊疊的保護著,嚴絲合縫,密不透風,或許連天綱也難以插入其中。
顧時心裏發飄。
他以前不懂,哪怕謝九思曾提過這個法印的作用和原理,他也只是茫然懵懂的點頭。
他多少能知道這個法印非常厲害,但沒想到這麽厲害。
顧時實在想不通,謝九思為什麽會給他打下這樣一個法印。
饕餮和李閉嘴關系好成那樣,也沒見給彼此額頭上蓋這麽個戳。
這幾乎相當於他本人就是另一個謝九思了,而且還是謝九思單方面吃虧的那種。
因為顧時現在很弱,而且顧時也沒有同等的給謝九思打上屬於他的法印。
他們之間,完全是謝九思在單方面的吃虧。
顧時陷入沉思。
在怎樣一種情況下,一個人會對另一個人無條件的施以庇護和幫助呢?
顧時:“。”
不行,不能細想。
不能以常理揣測謝老板!
要是是他自作多情,可不得尷尬死。
還是找個時間,讓謝九思把這法印收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