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天際的旭日剛冒了個頭

B市遠郊的鐘山上有一座道觀。

顧時松松垮垮的披著一身單薄的道袍,一頭細碎的短毛胡亂翹著,從屋裏悄悄探出頭來,被山間初秋的晨霧刺了個哆嗦。

有只公雞撲棱著翅膀落到了屋脊上,正欲打鳴,就被一顆小石頭擊中了腦袋,咕嚕咕嚕的滾下了房檐。

顧時循聲找過去,趁著的天光發現了他的獵物,他兩眼微亮,還沒來得及拎起那只雞,一冊書卷倏地從旁邊的廂房裏飛出來,正中他腦門。

緊隨書卷而來的是一道中氣十足的咆哮:“小垃圾,你他娘的又想偷雞!”

顧時擡手摸摸腦袋上被擊中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他嘀咕著抱怨了一句,聲音拉得老長:“哪能呢——我這不是怕這雞打鳴把您給吵醒了?”

“放狗屁!”

“咱們家養不起狗。”

“放你顧時的屁!”

“臭老頭子指望我送終還兇我!”

“你再還嘴?!”

顧時“嘁”了一聲,聽到旁邊房裏傳來叮鈴哐啷的響動,當即拋下心心念念的雞肉轉頭就跑。

顧修明氣急敗壞,拎著戒尺從臥房裏沖出來,只看到了顧時一溜煙消失在鐘樓下邊的身影。

不多時,鐘樓上傳來了悠遠的撞鐘聲。

顧修明深吸口氣,收好戒尺,一捋長須,對著三清殿的方向拜了拜,然後彎腰拎上暈過去的雞,罵罵咧咧地把它重新送回籠舍裏。

顧時站在鐘樓上,扒著垛口探頭探腦,確定老頭子進了夥房了,才松開鐘杵下了鐘樓,連蹦帶跳往山門走去。

蒼梧觀的一天,從點卯開始。

蒼梧觀是個曾經輝煌過的大道觀,朱墻金邊琉璃瓦,闊門廣殿,銅鑄香台都鍍了金,連體積都比別的觀要大上一倍。

只不過打從顧時記事起,那份輝煌就已經結束很久了。

他第一次踏進蒼梧觀的時候,各大殿墻上、屋頂上四處都爬滿了藤蔓和蕪草,鍍金的牌匾和香台也不知道被哪個缺德鬼下了毒手,金箔全都被銼掉卷走了。

就連山門殿前的台階上,荒草都已經長了一米高。

到現在,整個道觀就顧時跟顧修明兩個人。

顧時是顧修明撿的,撿來就養進了戶口本裏。

顧修明今年八十四,不過身體健朗得很,鶴發童顏,健步如飛,能上山能下地,拎著個戒尺能把顧時攆得滿山頭到處亂竄。

顧時倒是年紀不大,大學畢業剛三個月,上個月才滿的二十二,成績不咋地,朋友緣也不咋地,倒是憑著那張帥臉桃花一朵接一朵。

可惜在知道他是個道士之後,沒一個成的。

顧時開完五個大殿的門窗,把該點的香和燈都燃上,看著窗外蒼翠的層巒,無比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忍不住再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活在現代社會。

0202年了,新中國成立都超過七十年了,這種早上五點鐘爬起來敲鐘點卯的事情竟然還他媽存在!

簡直不可理喻!

他帶著一身香灰氣進了膳堂,瞅了一眼桌上的菜。

手撕包菜,醋溜土豆絲。

顧時掐著手指算算日子,目露震驚。

他看向從夥房裏走出來的顧修明,手裏端著兩個大菜碗,碗裏的是老幹媽拌面。

“……”顧時忍了忍,沒忍住,“老頭子,咱們已經足足四十六天沒有吃過肉了!”

“臭小子也不看看現在肉多貴!”顧修明罵他,兩個大菜碗往飯桌上一放,“愛吃不吃!”

吃當然要吃的。

他不僅要吃,他還要逼逼。

“省著點香錢不就有肉吃了。”顧時一撩衣擺坐下來,“人家善信一個月給咱們打六千塊呢,咱們少進點香,少給福利院送點錢,再買幾頭豬來養,也能吃上肉。”

顧修明開始吹胡子瞪眼:“少進香?你這是大不敬!”

“是是是對對對您挺敬的,您看看您立在山門殿的聯匾?”

話說到這,顧時就覺得顧修明的信仰真的非常的薛定諤。

你說他信仰不堅定吧,每個月六千塊裏他要勻出四千塊去進香。你說他有多堅定吧,看看山門前的兩塊聯匾,又屬實令人迷惑。

蒼梧觀山門殿兩邊的聯匾是顧修明自己寫的,字特好,龍飛鳳舞,鐵畫銀鉤。

就是內容不太得勁。

左匾:求神求佛不如求己

右匾:信天信命不如信人

每天山門前邊還要貼張紙,寫:封建迷信不可取。

就這,你蒼梧觀糊了不是活JB該。

顧時一肚子話想說,但因為槽點實在太多,一時之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唉。”最終他嘆了口氣,十分憂愁,“想吃肉。”

顧修明夾了一筷子包菜,對顧時笑得和藹:“這麽想?”

顧時唆面頭也不擡:“那可不,誰會不喜歡吃肉呢!”